仔细算起来,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十五个年头了。有些时候,不刻意间就想起了那些曾经的画面,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自我记事起,院子里始终把爷爷作为一个外姓人看待,但我从不这样认为。因为不论怎样,他是我的亲爷爷,这是生来就不容改变的事实。
爷爷一生有多个角色,他无时无刻都在不停地在不同的角色中转换。作为父亲,爷爷一辈子给子女留下了两个家,一个是真正的老家,一个是现在的家。说起来,这事的原由还得从我曾祖父母那一辈谈起。我的曾祖父母是当地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一生勤勤恳恳,却只有我婆婆一个子女。于是,爷爷就以外姓入赘到了向家。
爷爷一生共有七个子女,五个女,两个儿子,除了一个姑姑早逝外,其他的婚嫁附近。长大后,我听说了一件事:待到我爸和幺爸出生后,就因为取名时到底随谁的姓与曾祖父母发生了矛盾。这事闹得还比较大,惊动了亲戚和邻里,最终在爷爷倔强的坚持下,幺爸跟了爷爷姓,我爸随了我婆婆的姓。在外人看来,更或者在现在看来,这不算什么要紧的事,但我知道在爷爷心里,他只是希望得到名分上的认可,只希望自己走有人承宗继嗣而已。
爷爷一生多才多艺。年轻时当过木匠,当过猎人,但他被附近所熟知的身份是一名医生,准确的说是赤脚医生。(后来我才知道,赤脚医生上世纪60~70年代出现的名词,指的是一般经乡村或基层政府批准和指派的有一定医疗知识和能力的医护人员,他们亦农亦医,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行医。)早年,爷爷也拜了邻近的医学世家,学过医术。小时候,我也有幸吃过爷爷开的几味药。记得有一次,正要吃饭时,我突然肚子不舒服,疼得厉害,在地上直打滚。在一旁的家人看着没招,就去问爷爷,有没有什么偏方能止痛。爷爷听了以后说:“没事,去田边找点儿黄荆树籽来,用水服下。”没想到,我爸还真信了爷爷的话,真的找了些回来。当爸送到我嘴边时,我死活不肯吞,后来没招,几个人硬是把我摁住,灌了进去。不过,那偏方还挺管用,过了会真还不那么疼了。除了这次,我还尝过另一味药——柏树油。后来,读书以后也曾去看过几本医书,确认过那两位药的功效。在那个医药缺乏的年代,能用身边的草本药物,治疗一些上门求访的突发疾病确实需要一定的经验。我也为爷爷粗暴而富有智慧的行医风格所折服。
爷爷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他一直秉承着耕读持家的古训。没上幼儿园之前,爷爷经常教我和哥哥打算盘,学习珠算。他还嘱咐我们,要好好读书,将来要么当个教书匠,要么就学医。我最终也没有辜负爷爷的期望,大学选择了师范专业,读完了大学之后当了一名教书匠。今年疫情期间,我还特意去老屋找到了那个大算盘,只是许久没摸过,很多口诀都忘了。那个算盘我也放在了自己的书房,就权当留个念想吧。
爷爷一生不仅为自己的小家,还不忘记造福邻里。那时候,老家的饮水是个大问题,很多时候需要人力去很远的地方担水。后来爷爷就找了院子里几个长辈,商量筹钱从水源地架设水管。当水管铺设完成,通水那天,院子里都赞不绝口,为爷爷的这一功绩树大拇指。
爷爷一生要强,生怕自己落在了别人后面。也正是因为他这种要强的性格,很多时候处理事情比较急躁,以致把自己拖进了几场官司,最后也把自己的生命丢在了这上面。一想起来,我多少都为爷爷感到惋惜。
很多时候我也感叹命运的不公,他竟然会让这样一个慈爱的爷爷永远地停在这条不归路上。上大学后,有感爷爷一生,我特意写了一首诗——《爷爷的坟》。
笔至于此,言不能尽。现将诗原文附于文末,以寄托我对他的思念。
《爷爷的坟》
爷爷的坟无碑,无名
只有几块生前拉回的石头
堆成的一道石墙
高过他的头顶
爷爷的坟
每年都会矮几寸
竹笋、荒草和各种杂草
爬上坟头
自由而疯狂地
在他的身体上生长
像他曾经告诉我们的一样
耕作过的田地
不能让它荒芜
于是,我们接过了爷爷的锄头
每年冬天
在他的坟头上劳作
种下一年又一年的怀念
2020年4月26日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