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了！” 何绁茗把空了的啤酒罐重重地摔在墙上，随即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窗户外长明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模糊地压在了墙上。何西臣靠着床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地上杂乱地散落着变了形的空啤酒罐。大量的酒精使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压抑仍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要窒息。他也需要一些酒精来释放和麻醉自己，不然根本无法睡下。 几年以前，何绁茗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在这场车祸里他的父母双双遇难，自己也丢失了前十几年的记忆。除了语言常识和自己的名字以外，所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已经被他忘记，如果没有证件的话恐怕连他自己的年龄都已经下落不明。当他在医院醒来时他被告知自己的医药费已经被垫付，对方是一家化工废料处理机构的高管，平时会做一些慈善。这位高管还表示愿意供何西臣读书直到读完大学，并提供了一间四十平米的公寓。虽然严重怀疑这位高管就是当时的肇事司机或者是肇事司机的老板，何西臣还是勉强把书读到了高中二年级。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对帮助过他的人失礼，还有一个原因是，在这个校园里，他会有一种能把自己寄托整个出去的感觉。 因为只有在这个校园里，他能见到李玮玮。曾经春天一样的李玮玮。 第一次见到李玮玮是在学校的钢琴教室里。李玮玮纤白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的灵动变幻曾深深惊艳了他的心魂。在何绁茗的思想里这种惊艳不关乎任何冲动，而是一种不可亵渎的美。 “同学...？” “诶？唔...你好啊...”何绁茗嗫嚅道。 “想试试看嘛？钢琴？” “诶？” 何绁茗双手僵硬地抚上琴键，僵硬地弹出第一个音节。他蓦地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坐在一家这样的钢琴前面，双手的变幻好似下意识般的，弹奏一首安静的曲子。 “哇...很不错呢...同学你是有童子功的吧？” “没有吧...就算有过也忘记了。”的确忘记了。 “这首曲子叫《远方的寂静》，你是有练过的吗？” “远、方、的、寂、静...”何绁茗一字一顿，笨重地重复着。    “噗...” 坐在何绁茗身边的李玮玮突然发笑，初次见面的紧张骤然消失，化作一个调皮的笑容。摄人心魂的惊艳未曾因为琴声的中断而结束，而是随着拘束的放松在加剧，就像一只过甜的番石榴，完全没有办法去讨厌她的甜腻，只能在水灵灵的清甜中沉沦。 就好像是突然绽放了的花啊。     大概是从何时开始呢，当一瞬间的惊艳慢慢累积，累积成依赖，何绁茗对李玮玮的依赖。 “逃不掉了。”——何绁茗常常这样想。没能和李玮玮发生对话的一天里，目光所触及的景象都黯然无光，事情似乎都莫名其妙地丢失了美好的一面。而李玮玮的一个微笑、一个关怀、或是一句稍带感情的的晚安，就能温暖何绁茗的一整天，直到晚上睡觉。何绁茗的心里都会是温热的。    虽然只是习惯性的温柔，大概只占了李玮玮能给出的一万分之一，但这一万分之一的暖流，还是曾支撑了何绁茗的一个世界。    何绁茗是个缺爱的人，所以他爱人很随便很用力。 在作出重要决定的那个晚上，何绁茗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安定下来，一遍又一遍的想有没有遗漏掉什么重要的细节。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精密地策划一件事了。 餐厅订在了校外一家不大正宗的西餐店里，正是因为不大正宗收费又不是很惠民，这家店的生意很是冷清。不过何绁茗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餐馆的生意，静谧的气氛刚好符合今天的场合。高冷禁欲的衬衫和羊毛坎肩，三月和风暖的微笑，佳人相随，岁月静好。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美好呐。美好的不像是何绁茗配拥有的了。 用餐时候的背景音乐有Talor Swift的《I Know You Were Trouble》和陈奕迅的《无条件》。《I Know You Were Trouble》是何绁茗和李玮玮一起用的起床闹铃。在冬日粘床的清早，一听到这首歌就会变得有精神，心生犹如浸出凉蜜的喜悦。何绁茗没有什么品位，只懂得这首歌能营造亲切的氛围，同时平添几分罪恶感。《无条件》是何绁茗自己喜欢的一首歌，第一次听它是在一个晚上，霎时间世界就安静起来。本来这两首歌都没有版权下载，何绁茗熬红了眼搜来了《I Know You Were Trouble》的MV，下载后把格式转换成了MP3，又问有QQ绿钻的同学要了《无条件》的文件，把它们和几首突出品位的英文歌刻录在了光盘里，准备借用西餐店里那架复古而风骚的CD机。 表白的话语何绁茗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遍，甚至就算被拒绝，要说的话也想好了。“情侣也好，朋友也好，就算是友人A都可以，只要你能留在身边就好了。”这是有马公生对宫园薰说过的话，何绁茗只不过用它来应急，缓和气氛，但这确实是出自心里何绁茗的话。最初在《四月是你的谎言》里看到这句话时何绁茗就想到了李玮玮，何绁茗最怕的就是李玮玮和自己闹僵，最怕自己的什么事都李玮玮都漠不关心。其实就算没有闹僵不远不近的关系好像也没什么用，但是只要李玮玮在，何绁茗就觉得安心，就觉得有希望。虽然何绁茗自己都很清楚这是很经典的自我安慰。 何绁茗很快就不去想以前的事，他已经沉浸在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当中。 手机振动了一下，破旧华为的锁屏界面上显示李玮玮发来的消息：“家里出了点事情。对不起爽约了。” “诶？”紧张之余，何绁茗习惯性地翻看李玮玮的空间。留言板上第一条是来自陆文瀚的留言，明晃晃地挂在那，高调地仿佛是凯撒在高卢城墙上的宣言。 何绁茗思维定式般地点开了陆文瀚的空间并进入了留言板。李玮玮的留言同样占据着第一条的位置。 “我们慢慢来，余生多指教。” 可真是一句温柔的话呢。 可这是什么意思。如此一句温柔的话隐晦地蹂躏着何绁茗的心脏。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李玮玮礼貌性敷衍的道歉是什么意思呢。何绁茗不甘愿承认，但还是选择了对自己坦诚相待。 你他妈家里出事情了？你妈逼你嫁人是吗？*你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你找了男朋友了拿家里出事这种借口来敷衍真的好吗？就算我人比较呆可事实就像马路正中央一坨被遗弃的大小一立方分米的（）一样难以无视了好吗？你可以认为我对你好是心怀不轨但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 强行保持的镇定被打破了，似有一道雷霆贯穿长空，直击在何绁茗的脑海里，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那，祝福咯。”他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故作轻松。 何绁茗闭上眼睛，尽量什么也不去想。 “很难受吧。失掉了寄托的滋味。”    “诶？”    “四年的苦心经营呐，还没挣扎一番输给了一个刚认识了四天的人。”    “......”    “不过也难怪，人家的家境比一百个你都比不上，前途的话落你八条街，长相大家都差不多，但气质那玩意你根本就没有啊。所以你也别怪人家姑娘无情咯，构建了这么多年的蓝图，却只做了别人的观众，这只能归咎于你的无能”    “知道的这么清楚啊。”何绁茗捏着啤酒罐，把头靠在床沿上望着天花板。“你是来找事的吧。” “诶~主人息怒...”墙壁上的声音忽然谄媚起来。 “你是...影子？” “正是。” “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何绁茗有一点懵比。 “小的一直都在啊。你上课开小差的时候，你谎称上厕所去抽烟的时候，你偷偷下小电影的时候，有光的时候小的都在。” “我怎么觉得我做亏心事的时候你都在...” “只有在六根清净的时候你才能感知到我。你先是出了车祸惊魂未定，而后又坠入自导自演的爱河里，所以你一直没有发现我。”影子的声音很平静，“主人就不害怕我么？” “没什么好怕的，”何绁茗打开一罐新的啤酒，“只不过有我这么一个主人，委屈你了。” “对于此我也感到很无奈。” 可能是他的影子有问题，也可能是他的精神有问题，他竟能和影子对话。但他没觉得害怕，也没想着要去看医生，相反他觉得这个时候有个影子能和自己说话，也是一件挺不赖的事情。   “嗳，出去走走。陪我出去走走。”   “不陪也没有办法的吧。”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反正这个时候他也仍然没有睡意，不如出门看看还没亲眼见过的日出。 天已经开始微亮，但地面上还是被街灯照出一片片光亮。何绁茗燃起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烟丝和凉风让他的头脑一片清明。空虚和压抑逐渐消退，终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独感。 “六根清净...其实是醒了么。”何绁茗苦笑了一声。 何绁茗没发现，他的身后，一双紫色眼睛正悄然逼近。 *：阅读时请注意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