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祠堂的雕花木窗渗进来,在青铜神像的脸上切割出破碎的光斑。我屏住呼吸躲在供桌底下,摄像机镜头穿过垂落的黄绸幔帐,对准了正在布置祭坛的萨满婆婆。
十二盏长明灯突然无风自燃,火苗蹿起三尺高,把神像映得青面獠牙。婆婆褪去靛蓝法衣,露出爬满暗红咒文的脊背,那些符文像蜈蚣般在她松弛的皮肤上游走。我死死咬住下唇,看着她从神龛暗格里捧出一卷红绸——正是白日送葬队伍棺材里铺的那种。
"叮——"
供桌上的铜铃毫无征兆地炸响,我手一抖碰倒了摄像机。再抬头时,神像的眼窝里渗出沥青般的黑液,顺着斑驳的铜锈蜿蜒而下,在月光里蒸腾起缕缕黑雾。婆婆突然转头看向我的藏身处,浑浊的眼球蒙着层灰翳,却精准地锁定了我的位置。
红绸突然活了。
它像条赤练蛇从祭坛窜出,缠住我手腕的瞬间寒彻骨髓。暗红纹路在绸面上游走,渐渐聚成生辰八字——竟是我的出生年月。后颈传来火燎般的刺痛,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涌进脑海:大红盖头、勒进喉咙的绸带、祠堂梁柱上晃动的绣鞋......
"苏姑娘怎么不点灯?"
婆婆的声音在耳后炸响,我惊觉自己竟坐在客房炕上。摄像机好端端摆在矮柜上,窗棂外月色澄明,仿佛祠堂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可腕间暗红的勒痕还在隐隐作痛,领口里飘出若有若无的焚香味。
"今晚十五,村里要闭户。"她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我后颈,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暗红斑痕,"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窗。"
梆子声从村头传来时,我正在检查摄像机素材。屏幕突然雪花闪烁,白天拍摄的送葬画面诡异地扭曲起来。棺材缝隙里伸出一截惨白的手指,在红绸上写出歪扭的血字——快逃。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我摸黑翻出窗户,怀里的摄像机像块寒冰。月光下的青石板路泛着水光,每一步都踩出黏腻的回响,那声音不像踩在水里,倒像踏在什么生物的脏腑上。
供桌上的长明灯全变成了幽绿色,青铜神像的嘴唇竟然在蠕动。七个黑袍人围着祭坛吟唱,他们肩头都坐着个纸扎童子,朱砂点的眼睛在暗处泛着红光。婆婆捧着红绸走向神像,绸缎末端赫然系着只腐烂的人手!
我想逃却发现双腿生根似的动弹不得。摄像机自动开始录制,取景框里出现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她们颈间都勒着红绸,在祠堂梁木上轻轻摇晃。最后那个穿着绣花嫁衣的身影缓缓转头,惨白的脸上——是我的五官。
"时辰到了。"
婆婆的声音同时从现实和摄像机里传来。神像张开嘴吐出黑雾,雾中伸出密密麻麻的红绸缠住我的四肢。后颈的斑痕突然灼烧起来,前世记忆如潮水决堤:被按着跪在神像前签订阴阳契,红绸勒断颈骨时的脆响,魂魄被封印在祠堂梁上的孤寂......
"第五十四个。"婆婆用红绸蒙住我的眼睛,腐臭味扑面而来,"用黄花闺女的怨气养着神像,村里才能太太平平。"
梁上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五十三道白影飘落在祭坛周围。我腕间的勒痕开始渗血,血液顺着红绸流向神像,那些干涸的黑色泪痕竟开始脱落。当第一滴血泪砸在祭坛上时,所有长明灯同时熄灭。
黑暗中响起丝绸撕裂的声音。
数十道红绸凌空断裂,女鬼们的长发在阴风里狂舞。神像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裂缝中涌出腥臭的黑血。婆婆尖叫着去抓四处飘散的红绸碎片,却被一道白影掐住脖子拎到半空——那是我前世的身影,绣花鞋尖还在往下滴血。
梁柱上的生辰八字一个接一个熄灭,女鬼们化作流萤扑向神像。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我握紧沾染血泪的摄像机冲出祠堂。身后传来婆婆癫狂的笑声:"阴阳契断了,它们要出来了......"
晨雾弥漫的村道上,我撞见无数匆匆逃窜的村民。他们背后都趴着团黑雾,雾中伸出细长的手臂紧扣住活人咽喉。背包里的摄像机突然发出尖锐鸣叫,取景框里浮现出最后画面:祠堂废墟里,上百具缠着红绸的骸骨正在集体苏醒。
卫生所铁门在身后重重合拢时,背包里的摄像机突然发出尖锐嗡鸣。取景框自动亮起幽绿荧光,映出我满脸的血污——那些在祠堂沾染的神像黑血,此刻正在衣领上凝结成细小的符文。
"救...救命......"
走廊深处传来虚弱的呻吟。我攥紧防身的铁钳挪过去,手电筒光束里突然滚出个血人。是村口小卖部的王婶,她脖子上趴着团不断抽搐的黑雾,雾中伸出的骨爪正一寸寸抠进她的锁骨。
摄像机突然自动对焦,取景框里浮现出王婶年轻时的模样:十八岁的姑娘被红绸绑在神龛前,萨满婆婆用银针将蝌蚪状的咒文刺入她的脊椎。当第一滴血渗进青铜神像的底座时,窗外枯死的老梨树突然开满了白花。
"别...别看......"王婶突然暴起,眼球被涌动的黑雾完全吞没。她的指甲暴长三寸,在墙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踉跄后退时撞翻药架,玻璃瓶炸裂声中,摄像机镜头精准捕捉到黑雾核心——团跳动的暗红肉块,表面布满正在开合的人嘴。
取景框突然蒙上血色,前世记忆再度侵袭:同样的肉块在冥婚当夜被塞进我口中,萨满婆婆说这是"契心",能让阴阳两界的魂魄永世纠缠。胃部突然翻涌,我扶着墙剧烈干呕,竟真吐出几缕暗红的丝状物。
"苏禾?"
卫生所后窗传来压低的呼唤。月光勾勒出来人清俊的轮廓,竟是民俗研究所的林深。他脖颈缠着浸透黑血的绷带,手里攥着把刻满经文的青铜短刀。
"祠堂地宫连通着萨满教的‘人牲井’。"他拽着我躲进配药室,反手将桃木楔钉入门缝,"那些黑雾是契心孕育的阴虱,专吃被阴阳契污染的灵魂。"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窗外传来密集的簌簌声。透过摄像机取景框看去,整个村落的地面都在蠕动——无数裹着黏液的阴虱正破土而出,背上驮着残缺的人形魂魄。
林深突然闷哼一声,绷带缝隙渗出黑血。我这才发现他后颈有块与我相似的暗红斑痕,只是边缘已经发紫溃烂。"你在找这个吧?"他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个青铜匣子,里面躺着半张焦黄的契书,生辰八字的位置正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