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架山茶/曹燮(散文)
茶是老家宣和特产,在科南村地界,至今仍保留着一个规模不小的茶场。宣和绿茶以浓香、甘醇、提神、消脂而闻名。尤其清明雨前茶,更受茶客追捧。笔架山茶堪称宣和茶中极品,然数量稀少,有缘喝此茶者甚少。
村民爱吃茶。六月天从田间劳作回家,随手抓一把茶叶放大茶壶里,用开水冲泡后倒大碗中,端起大口喝下,吃茶侧重于解暑功能,绝少有城里人泡茶那般讲究。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乡村,如今,乡村吃茶也开始讲究起来。
在房前屋后或田头地角裁种茶树,村民在春秋季节出茶时将茶叶采回制作。生茶扔进大铁锅沿锅铺平后,在温和的灶火下烘烤,顿时,整个厨房弥漫着鲜茶特有的香气。在村民灵巧双手的反复揉搓下,滚烫的茶叶揉出浓浓的汁液。那是一种苦涩的茶青,除去茶青后将绿茶晒干才会顺口润喉,绿茶用草纸包好,放进密封的罐子里防受潮霉变,以待客之需或自用。
宣和是个仅有万余人的小乡镇,村庄都被群山合围着,只有一条泥沙路由外蜿蜒而入,车子过后卷起阵阵黄尘久久不肯散去。进入宣和境内放眼望去便是高耸云端的笔架山。它是当地最高峰,海拔在千米之上,老一辈称之“凌霄笔”;又因其轮廓酷似笔架而得名,年轻人称它为“笔架山”。因峰尖常年处于云雾中,所产高山绿茶品质甚优,然量稀少,口感与龙井茶类似,但茶汤并非深绿而呈浅黄色,当叶片在开水中自然舒展后,极像初春的柳眉。茶色虽淡,但品后并不寡味,反而甘甜无比,齿留余香,韵味悠长。于是引起不少茶客的兴致。限于茶量少,无缘者难觅其踪,又因产茶期与山下要推迟个把月,因此,平时上山的游人很难遇上产茶期,想采山茶的人上山后多数会扑空。山茶多为山间捕猎的村民所采。可见要喝上笔架山茶绝非易事。看来我只能向那位同村的猎人帮忙了。
第一次喝到笔架山茶是在猎人家里。他打开一个用旧报纸包好的纸包,从中取出一把茶叶放碗里开水冲泡请我喝。那阵阵冲腾而起的茶香味很特别,没有乡间喝到绿茶的那股浓香,仿佛经过冲淡了似的,有种幽谷中飘来的兰花香。茶汤青中泛黄,含嘴里开始觉得淡,后渐回甘甜、余香缭绕。他见我感到好奇,于是告诉我,那是笔架山的野茶。你喜欢,出茶时我唤你去采。在猎人眼里,那茶算不上什么,而捕获几十斤重的眼镜蛇和凶猛的高山云豹才是重要的。
他的确捕到过云豹,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当时我还在读初中,在乡里的集市上,我见过那只云豹,样子十分凶猛。它常对站在铁笼外围观者张开大嘴咆哮数声,逼得我们惊吓中突然往后退。猎人告诉我,那只云豹便是从笔架山上捕获的,后来被一家动物园收走。他知道我喜欢笔架山茶,有时也会送一两包野山茶给我喝。
那野山茶其实原是山上寺院的财产,后来荒废了。关于那寺院的由来,如今已没人说得清楚。
村里的老者曾告诉过我,在笔架山原来有座寺院,至于上面住的是僧是尼大家均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我喜欢索隐探幽,曾背着棉被上山筑草棚夜宿山寺。在结霜的月夜,听野兽的号叫,烧火直到天亮。我和同伴除挖出几枚康熙年铜钱外一无所获。我曾经寻访过多位乡间老者,他们大都在耄耋之年,其中也有百岁老人,但他们均称,上过山顶,摘过山茶,但均说不清寺庙的来龙去脉。可见早在百年前,那座寺院便已毁坏。寺为何名,建于何年,因何而毁,及僧尼情况均成悬案一桩。但有一点却是明白的,即寺庙旁的古枞茶树均在百年之上。不过,山脚下原有两三户叶姓人家,村名“金鸡山”,村口也有不少老茶树,村前有条通往笔架山唯一的通道,或许村中老者能说出一二。但由于交通和生活诸多不便,如今村民已不知迁居何处。我向地方文史学者请教亦无从可考,更找不到笔架山茶的文字记载。
笔架山顶上,唯留荒草灌木掩盖下坍塌的残墙,数块石条和一口天池,它们仿佛在诉说着遗留的生活痕迹,还有周遭掩映于灌林丛中的古枞茶树,那是当年尼姑或僧人亲手所植,植树人早已逝去,但茶树依然顽强地存活。由于山高风急,百年后这些茶树也只有碗口般大小,枝杆瘦硬的顶过无数寒冬的风霜雪雨,它们依然在每年清明的寒冷中苏醒,于四、五月间如期绽放出一朵朵翠绿。它们在高山上经受着呼啸的急风,浸润着云雾的湿气,汲取着日月之精华,它们出新茶要比山下推迟一个多月。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五一节,那时我还在读初三,班长提议节日去爬笔架山,沒想到得到众人的赞同。在同学们的盛情邀请下,连班主任宋老师也愿同往。沒想到那天正巧遇上笔架山茶采摘期,让我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山顶寺庙遗址旁向富塘那边坡地上,尽管那些老枞绿茶开枝过高,采摘时要将树枝往下拉低,但我还是满载而归,采了满满一书包茶叶。当天中午,我们从寺庙的天池里提水用大铝锅煮饭。回家后我将茶制成干茶,用旧报纸包好放进密封的罐子里防潮。大概也就二三两干茶。我取了一包送给班主任宋老师分享。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此事。前些天,宋老师与同学在群里聊到那次师生游笔架山和我赠老师笔架山茶的事,并说值得写篇文章回忆,我才恍惚追忆起笔架山茶的事情。
宋老师写道:“那天,我原本没打算和你们去登笔架山,要准备函授考试,你们盛情邀请下,我也就和你们同乐去了。那云雾袭卷而来的迷人景象,那荒废的古茶树,一张张稚嫩的笑脸都值得回忆。可惜有些事情忘记了。后来,曹燮给我一包自已炒制的笔架山茶,那甘、香,回忆起来仍齿留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