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真是太白了。
中分,马尾耷拉在后背,橙色皮衣,紧身浅色牛仔裤,小白鞋。
皮衣上别了一枚狐狸胸针。
狐狸瞳孔是浅棕色的,写着狡黠与纯真。
青春总在五月拉开帷幕,新生的嫩枝夹杂在绿得油腻的树叶里,午后的阳光跳跃其间,偶尔微风拂过,摇曳生姿。
排列整齐的树下,少年的影子如同泻了满地的月光,长长的拉在水泥操场上。
夕阳的余晖,甜的发腻的冰淇淋,五毛钱的干脆面,给一天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我无比希望,这是我的青春,能在此后的年岁里一次又一次,吸引着我去回忆。可是我知道,回忆亦是可以憧憬的。
十三岁的她,还有点婴儿肥,白里透红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女神气质隐约显露。
我至今认为,自己是被她的“道貌岸然”给诱惑到的。
如许多天一样,我偷偷观察着她。
那一天,我看见她白净的脸蛋儿上冒出三个大痘,起初是红豆,过了几天,变成了黄豆,又过了几天,居然成了土黄色的豌豆。
她是我的后桌,此前从未有过任何交集。这完全不是我不亲近同学,是她,从来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看谁都是不屑——于此,她坚决不承认,非说是自己眼神深邃,气质清冷。
“没事的,那个痘痘好像在结痂了,应该快好了。”下课铃一响,我深吸一口气,扯出标准式露齿笑,用了关心绝症患者语气。
善良的我实在觉得,需要对她进行一番人文关怀。
“嗯。快好了。“她本来低着头,在画画写写什么东西。头顶突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她虽然这么说,可我不觉得啊。豌豆大小般的三颗痘挂在她白得反光的脸蛋中心,似乎是左脸两颗,右脸一颗。至于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三颗大痘真的太显眼了。
土黄色,应是化了脓,有一点结痂,仔细看,还有一点恶心。
我敢保证,没有一个人不会被她的痘抓住目光。
“擦药了吗?”我没话找话。
“嗯。“
五月,四川已经在三十度边缘徘徊。
“……那,就好。“
她再次低下头,我默默转过身,立马收起微笑。
……还剩五分钟,睡吧,还能睡一觉呢。
晚铃响起。回家的诱惑始于此。
我抄起书包准备冲锋——“俞岳,你来一下!”
老班略带严肃的声音扯回了我已探出门的短腿。
等我哭丧着脸回到教室,只有她还站在讲台上。
“嘿!你怎么还没走?”
“走吧。”
等我的?
这难道不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情节?
学校离家只十分钟的路。
这一天,和她并肩而行。我一路上叽叽喳喳,她偶尔回应。
很多年后,我仍希望这条路能更长,更长一点。
“我到家了,明天见,拜拜咯。”
“我也到家了。拜拜。”
我呆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径直地离开,走进了对面的小区。
原来,我一直和她离得这么近。
年少时候特别容易和一个人熟悉起来,下课聊聊八卦,放学一起回家,吃吃对方手中的辣条,对彼此的冰淇淋垂涎三尺,足以成为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而我和她不是。
我似乎很难走进她的心里。
若即若离,时而仿佛相识已久,时而又如陌生人。
用日子积累出来的感情,比一起打闹吃零食处出来的情分,要厚重得多。
两年时光,从客套礼貌地问候到形影不离吐槽玩笑,其中心酸与艰难,不比攀登雪山简单。
即将毕业,面对分离。
当时年纪尚小,不懂别离。只知道,即将迎来一个没有作业,不用上补习班的超长暑假。
眼里心里都是激动与期待。
七年之后,再回忆起当时,都不甚理解。是怎样做到,开心挥手告别?
是怎样,让别离没有一丝忧伤?
是那长长得假期,是那六月独有得甜蜜,还是懵懂时候,尚不知此后再难相见?
初中毕业。
那个长长的暑假,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
中考完,她又参加了两场考试。去了外市的国重读高中。本来约好一起去的。可考试前三天,我害怕得睡不着觉。那么难的考试题目,要是全部不会该多绝望,分数太低该多丢人啊。
我以舍不得离开家,为借口,连考试都未曾参加。
每每回忆起,她坐车离开时望向我的眼神,我都会颤抖。
是我的懦弱,造成了我们之间无法弥补的遗憾。是我的中途退场,让她再一次陷入无边黑暗。
她走的很干脆。什么都没带走。
没有什么属于她的。
连唯一可以带走的,也丢失了。
上了高中的她,变得更加沉郁,更加清冷。我亦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无忧少女。
我们开始通信。每天都写,然后每个月全部寄出。每次寄信,也会夹带一些小礼物。好看的笔,稀奇古怪的石头,味道超棒的小饼干。
我坚定的认为,如今性格的形成,与她寄来的那数百封信有莫大联系。
高二她抑郁症,我们也从寄信变成了打电话。每周一次,每次四五个小时。
除了我,她不再和任何人交流,包括父母。
休学半年,她去了父母工作的地方,与我也彻底断了联系。我发的消息无一不石沉大海。
很多年后,我一想到,自己当时的无知和愚蠢,让她跌落至更黑暗的深渊,我都想掐死自己。
“你坚强一点,有什么好抑郁的啊?”
“你看看世界多美好,你不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啊!”
电话那头,绝望的她听着我说出如此凉薄的话,终是挂断了我们的联系。
“我们不再心意相通了。”
这是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光阴荏苒,2019,八年岁月,聚少离多,磕磕绊绊,总归是走到了今天。
“吃了吗?”
又是一个五月,八年前的那个五月的课间,我突来的问候,扰乱了她的笔尖。
手机在桌面滴了一声。
“你点外卖给我我就吃!“
高三,她回到学校,重新联系上我。
由于之前耽误太多课程,她又不肯留级一年。整个高三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她拿来学习。
每天晚自习放学,她回到学校旁边的小出租屋,我回到家,立马打开手机开始视频。我给她补习落下的功课,她在我昏昏欲睡时大吼一声。
我们心照不宣,谁都不提失去彼此的那一年。
如今,她在上海,我在南京。
上海的风,南京的雨。
三年过去了
失去彼此的那一年
已经变成了失去彼此的余生。
我和她,走成了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