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过得好吗?”
曹操背着观音,在东石镇的石板路上,挨家挨户的问候着,直到生命的最后。这一声简简单单的问候,温暖了小镇上多少个平平淡淡的日常。泰戈尔说:请保持内心的善良,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绝望。是在爸爸去世后,想要放弃生命的妈妈;也是那个失去老婆后,数月说不出话的男人。
这是蔡崇达《草民》里的声音,我在想,这个声音对一个村庄,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仅剩下年迈老人的村庄,该是多么温暖且有意义的一件事。
逐渐老去的村庄,好像再无多少喜事发生,疾病和衰老正撕咬着每个人的生命,它们给小村庄带来的伤痛,有时候能听到三两呻吟声,但大多数时候是悄无声息的。这样的衰老,让人心疼。
很少主动给我电话的妈妈,那天却拨通了我的电话,告诉我王周氏去世了。妈妈语气平缓,但每一个字我都听出了疲惫和沉重。“昨天下午还坐在门口和我说话,说了那么多,说小儿子过得不容易,说自己不愿意跟大儿子去南京,放不下家里的几亩田,几间房子,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妈妈就这么念叨着,说着自言自语道,你说人活着有多大意思,真是阎王让你三更去,你怎也拖不到天明。
王周氏一人守着儿子楼上楼下的房子,半夜不舒服,又不会打电话。自己跑向邻居家求救,结果在邻居家的门口倒下去就再没醒过来。这么突然地离去,走得这么心酸,让妈妈一时接受不了,她一直强调和她聊天时,没看出什么异常啊。
其实最近几年的电话里,妈妈会经常性地向我提及到小村庄里的那些离世,那些熟悉的面孔,分明是我上一趟回家还问候的,下一次回家就来不及说再见的人。每次听完,我的心里都会沉重好几天,而对于妈妈就更是如此了。这些日日都会在门前碰到的人,碰到了就能一起回忆岁月的人,那些年,那些事,可能是我们儿女们都不曾了解的。而日后她只能在田间地头经过他们的坟墓时,独自叹息一声,惋惜,抱怨“怎么走得那么急”。
小村庄真的老了,死亡像一把锁,锁上了一扇扇大门。饭后,几个老人又坐在一起聊天,妈妈说,“从东头排着来的,一家一家,谁也躲不掉,都算算还有几年轮到啊”,她说完,大家都笑了,都预言说自己肯定先走一步。爸爸就经常跳脚,说自己至少活到一百多岁呢,哪能就轮到他们了。死亡真是恐惧,它好像成了小村庄人等待的一件事,或早或晚早早晚晚。
总不能接受小村庄突然就老了,记忆中的它还未模糊呢。也许不能说突然吧,那些能说出村庄由来的人已比村庄先一步老去,都走了,只是我用半生的时间,看见了它的繁华,又目睹了它的沧桑。
三十年,三十年前,我在这里捉迷藏,偷果子,放牛,放猪。那时村庄很大,巷子深到神秘,有些地方从未敢靠太近。山很高,好像是翻不完的,山的那边还是山,我总是担心牛群进了山会出不来。如今山上的枯草一人多深,以前走出来的路也都慢慢覆满了草。原来老去的不止村庄的人们,山坡,树木,也都一起老去了。
我算是外出回村庄比较频繁的人,我想要留住他们,不止在记忆里,或者说给记忆增加些丰厚的东西。它的繁盛我坐享,它的暮年我也不想缺席,我想与他们一起守住村庄最后的根。
城里好还是村庄好,小时候最好!我天真无邪,你年轻气盛;你用心养育,我努力生长;我没想过逃离,你也不会遗弃,就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