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被一层薄纱轻轻裹着。天空还浸在墨蓝里,几颗疏星缀在东边的天际,闪亮得有些清冷。
远处的田埂和树林只看得到模糊的轮廓,像水墨画里未干的淡影。
路边的野草叶片上滚着细碎的水珠,在微光里闪着点点亮。村口的洋槐没精打地立着,枝桠在风里轻轻晃,像是在打盹。远远近近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懒洋洋的,破碎又辽远……
晨光熹微。
空气里有些许清冽的凉意,却又藏着夏日本该有的温热。
渐渐地,东方的墨蓝开始褪成鱼肚白,田埂上的露水被风一吹,泛起细碎的银光。
鸡叫头遍,整个村子就要从黎明前的寂静里被唤醒。
远远的就能听见祖寺庙的河水哗哗流着,霞姑跌跌撞撞地跑到“秘密基地”。
她扑倒在大石头上,她没有了眼泪,痴痴地望着湍急汹涌的河水,掀起层层波浪,曲曲折折流过,仿佛在述说着什么悲惨的故事。
一阵早上清凉的风吹过霞姑的脸庞,吹干她的泪痕,霞姑瞬间清醒了下来。
天眼见着这就亮了。今天,真的要到派出所去告陈小果吗?派出所肯定要证据。什么证据……证据肯定就是自己的内衣内裤……
然后……不用说,自己立刻成为整个祖师庙的焦点和笑话,所有的人都开始议论自己,对自己指指点点。
“霞姑攀高枝儿,扔掉德发和河桥村的陈关友的小儿子搞对象,被陈小果强奸了。还去告状……这回有热闹看了。”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丫头,咋干出这样的丢人现眼的事。”
——世上还有比一个姑娘家丢了贞操,失了名声更可怕更丢人的事情吗?
“我没脸见人了。”霞姑喃喃自语:“没脸见人了……怎么办?怎么办?”
泪再次顺脸颊滑落。自己没脸见的何止是自己的家人,自己无颜见所有的人,甚至没有脸在祖寺庙生活下去,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自己淹死,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没羞没臊不要脸的女子。
那就饶了陈小果,偷偷摸摸的一走了之。
不行,那也不行。陈关友那帮人岂肯善罢干休。他们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反过来还会找大哥要人,找大哥的茬。
大哥一家人以后永无宁日。
我害长旺丢了媳妇儿,大哥大嫂失去了孙子,说到底,我成了一家人的罪魁祸首。
大哥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大,自己反过来把大哥害惨了。我这样忘恩负义,还算是个人吗?
大嫂他们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以着大哥怯懦无能的性子,单是在祖寺庙活下去,也要拼尽全力。如果不是大嫂铜萍的强势“罩”着这个家,穷家小户苟活于世不易啊!
“大哥……,大哥……”霞姑的眼前出现大哥谦卑慈爱的笑脸。
如果自顾自走了,大哥和长旺他们怎么办?自己到了东莞见到了德发,自己有勇气坦然的面对德发哥吗?以后村子里的闲言碎语传到德发哥耳朵里,德发哥真的能做到充耳不闻吗?
嫁给陈小果吗?在别人眼里,自己反抗就是“作”,就是不识好歹,可是自己对陈小果又不了解,再说自己,除了德发哥还会有幸福吗?
霞姑不寒而栗。自己天天去面对那张骷髅似的干瘪瘦脸,鹰一样的眼睛,还有那呆呆傻傻的性格。还有,自己怎么能放得下心爱的德发哥呢?
霞姑一筹莫展。
天际泛着鱼肚白,远处村子里谁家的公鸡首先叫了第二遍,天还浸在墨蓝里,天上最后一颗星子挂在那里,亮晶晶的闪着寒光。
东边的天际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起初是一抹淡青,慢慢洇开橘红的光。
雾顺着河道冒气,穿过河道旁的杨树中间拂过,仿佛细纱挂在树枝上,却比细纱还要白,还要透明,迷蒙一片。
远处似乎有了牲畜的走动,却听不见蹄声,也听不见叫唤。有如泣如诉的音乐声,含了淡淡的哀怨,在空中响个不停。
“秘密基地”石头缝的蒿草分外茂盛,叶片上串起露珠,扯着长线,从这一棵挂到那一棵,在微光里颤巍巍的,风一吹滚了滚,坠进土里。那些叶尖的锯齿沾了光,亮晶晶的,倒像是无数把小刀子,正把霞姑的心切成碎片。
“娘……娘……我该咋办?”霞姑无助的撕扯着眼前的狗尾草,任锯齿般的叶片划开了手指,黏糊糊的,鲜血渗进了泥土。“娘,我刚才见到了你,一定是你,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你一定就在我旁边,你快来,你快来呀,你快救救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早起的人听见,有一种奇怪的哭声,凌晨从祖寺庙河边传过来,如泣如诉,凄惨悲凉,划过天际。
听到的人个个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