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梅谷,我很早就有想动笔写下些什么的念头了。关于这个普通村落的点点滴滴,不过是一副记忆中的乡村风情画。时至今日,时间与空间的隔离,使我对它的印象渐行渐远。
记得小时候,村中故老相传:我们的先祖来自山东汶上,因躲避战乱,沿河打鱼为继,一路向南方逃难。本来打算去上海的,后来迷路了,错过了上海,一日来到村口,看到此地山青毓秀,两江会流,风景绝佳,所以定居下来。村子遂取名上汶,既不忘祖籍,又兼怀上海,一举两得。那时候都信以为真,长大后才发现,实在是牵强附会,且不说村里距上海有万里之遥,就算是先祖真的迷路,上海在几百年前也不是叫上海的。所以,很多东西只是存在人的想象中,或者愿意相信的那种可能。
一湾河水从群山蜿蜒而来,流过左边的白梅谷前,经过村口一大片的稻田,汇入右边涛涛而来的大河,大片的稻田围绕着两河会流之处。那时候,家里还没有在白梅谷边建房子,白梅谷还没有种那么多荔枝,谷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梅林,每到冬春之际,整个山谷开满了各色的梅花。有白的,红的,黄的,其中白的占大多数,远远看去,整个山谷犹如在绿色的围布绣上好看的各色梅花。
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什么人来白梅谷,只有在五六月,整个山谷的梅树都挂满沉甸甸、黄澄澄的梅子,山风吹过,空气中充满了梅子特有的酸甜味的时候,村里才想起要收梅子了。每当这个时候,最高兴的就是村里的小孩了,迫不及待的到处呼朋唤友,“我家要收梅子了”,“一起收梅子去了”,“吃梅子去了!”,集结的号角热闹的响起来。其实,这个时节,他们都经常去过了,但几个小伙伴在偌大的山谷乱串,哪里比得全家出动的热闹啊。
此时,“梅子黄时日日晴”,经过了三四月的梅雨季节,天空一天比一天晴朗,温度也一天比一天高,梅子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沉醉的醇香,馋虫不禁涌上喉头。当家家户户挑着箩筐、带着麻袋,一家大小浩浩荡荡向白梅谷汇集的时候,沉寂了许久的山谷终于又热闹起来了。
即便是熟透的梅子,也酸涩无比,一般人最多吃三颗,已感觉牙齿酸得不行,好像再也咬不动任何食物了。所以,大部分梅子都是拿来卖掉,或者是腌酸,以备年节的时候用作调味,小孩子也拿来当零嘴吃着玩。
打梅子的时候,最积极的是我们这帮小孩了,拿竹篙的拿竹篙,爬树的爬树,有的抢不到工具了,树也爬不上,就叫树上的多打点熟透的果子下来。大人们在树下铺开围布,防着果子打下来砸地上裂了卖不好价钱,讨论着谁家的果子最大,谁家的果子最熟,谁家的果子最多,或者是哪株树去年结果很多,今年发脾气了,不爱结果了。一时间,小孩子的吵闹声,梅子落地声,大人们的谈话声,交相辉映,各式各样的欢声笑语响彻整个山谷。
临近中午,太阳升高起来,斑驳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照射在黄澄澄的梅子上。每家每户都挑着盛得满满的梅子的箩筐回去,有的收成比较好的,箩筐都盛不完,只好装麻袋挑回去了。商贩早早就在村口铺开摊子,看着新收的梅子,按着不同的成色开价,有高兴的,有失落的,有讨价还价的,有骂小孩乱打果子的,又是一个热闹的场景了。
白梅谷在贡献了它的果实后,又沉寂了下来,梅树的枝桠恢复了空荡荡的光景,满地的树叶和树枝静静的躺在地上不说话,风吹过山谷,只有树叶的声音响起。或许,这才是白梅谷最平常的样子,热闹只是一时的,四季往返,只得一时喧嚣。
如此过了几年,白梅谷终于在不是梅子熟的时节热闹了起来。这一年,各村刮起了自建自来水池的潮流,附近的村子纷纷在山上凿泉眼,引水入池,再拉水管到各家各户。村里也开始筹划建自来水池了,安排人到处勘探哪座山适合,计算费用、路程远近、建造难度等等,村里各个山头都有人在探查。
白梅谷本来就有几处泉眼,水质甘甜清澈,到山上放牛的人都来取水喝,距离村里又比较近,唯一不足的就是水量有些小,不如其它山头那么大。所以离谷里比较近的几户人家看中了这里,开始召集人手扩大泉眼,选址造水池。我家也在其中,所以我们都屁颠屁颠的跟在大人们的后头,有模有样地扛着一把铁锹,作势要干活的样子。
计划是多找两处泉眼,再把原来脸盆大的泉眼挖大,然后用水管把三处水源引到水池,最后从水池引水到村里,分到各家各户。村里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各家地势有高有低,这样一来,有的水量大,有的水量小,也在所难免了,又吵吵闹闹了一番。大家热热闹闹的分头开工,锄头落地,铁锹铲地,挑担呼喝,铁笔撬大石,泉水咕咚,小孩吵闹,大人训斥,等等不一而足。
远处只听得白梅谷人声鼎沸,人影都被茂密的梅林遮掩住了,偶尔有人从山谷返回村里搬工具、带吃的等等。由于是在茂密的梅林里施工,太阳都高升到天空中了,只有斑驳的阳光透下来,一点也不感觉到炎热,兼之四处都是清凉的山泉,清风徐来,清爽无比。小憩期间,喝水的喝水,抽烟的抽烟,聊天的聊天,小孩到处奔跑玩闹,嬉笑吵闹,刚刚安静下来的山谷又此起彼伏热闹起来。
不久之后,自来水池建好了,大家都用上了自来水,告别了每天晨昏各挑一次水的日子。于我而言,每天早上总看到排队挑水的情景再也见不到了,那时我已经能挑半桶水了,有时候傍晚常常挑着桶行走在炊烟弥漫的乡间小路上。实话说,对于当时的我,只是一项普通的农活,远没有现在回忆的那种乡间诗意的感觉。
除了梅子熟的时候来白梅谷,偶尔也会来放牛,甚至还打柴,或者在捻子熟的时候来采捻子。这些大多数都是跟小伙伴们来的,玩的成分居多,不时有牛看丢了吃到人家的红薯叶,挑随便打的柴火回家被骂,偷别人家的红薯烤来吃之类的行为,放到山里就有点胡作非为,回到村里又被打骂的老老实实。
随着家里准备山谷边上建房子,有的人家也开始砍掉梅树,栽了价格开始看涨的荔枝,一夜之间,山谷出现了大片的小坑,远远看去就像麻子脸上的花点,青翠欲滴的景色再也不复存在了。对于村里而言,白梅谷不过是村里多个果林中的一个而已,既然荔枝比梅子的效益高,自然要改种荔枝了。此后不久,沙梨林、松树林等已经分户的山地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上汶村周边的山坡林地,都变成了荔枝林。
每到五六月份,漫山的荔枝挂满枝头,到处都是熟透的红色果实,荔枝的香甜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然而,物以稀为贵,荔枝的价格也渐渐走了下坡路,兼之打理成本也比较大,一年的辛苦在疲软的收购价格面前都化为了失落。在砍掉部分荔枝的枝叶当柴火后,村民们逐渐不再跟风了,龙眼、芒果、碰柑、橙子等新果树慢慢取代曾经一统天下的荔枝。
而后,我也去上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村里的变化不再明了,再到毕业工作后,一年难得回去几趟,上汶村终于更多的时候只存在记忆中了。虽然有时候回去也惊诧于它的变化,或者是感叹于记忆中的某些事物变迁,却也失去了对它很多细节的观察。少年的乡间情怀,终归被长大之后的纷繁都市琐事所取代,成年的我再也回不到我的上汶村和我的白梅谷,二者都物非人也非,乡愁只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