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外公和外婆住的井房被规划在了修旅游专线之中,这就意味着不止井房,就连井房周围的苹果树和荒地都要被占用。
这件事情反倒让舅舅们高兴了起来,因为井房一拆,外婆和外公就会搬回老宅住,等住回老宅以后,舅舅们也不在为外婆和外公时常担心了,以后都住在同一个村子,也好照应了。
很快,旅游专线的工人们测量到了外婆的井房,他们在井房的周围画了白线,这就预示着用不了多久,路就会修到这里,而外婆和外公也就要告别了住了几十年的井房了。
要说心里不难过,那都是假话,毕竟几十年的感情了。有时候外婆和外公总会在自家井房周围转一转,看一看,发会呆,心里叹息着。
“回去了也好,毕竟都老了,干不动了,以后回去了热热闹闹的多好。”外公说。
在旅游专线还没修到外婆的井房时,舅舅们再次劝着外婆:“妈,你把那几头羊都卖了吧,搬回老家住以后就不用养羊了,你们也该享享福了。”
“妈不养羊了干嘛呀,还是要养的,不能卖,不能卖。”
“妈,你这样操劳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累出病的。”
“你们就放心,妈心里有数。”
外婆后来终于病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星期,而外婆病倒正是因为羊,不过不是累的,是被气的。
事情还是要从外婆参加她孙子的婚礼说起。由于外婆住的井房是离不开人的,所以在外婆去参加她孙子的婚礼时,留下了外公一个人呆在井房里,以防发生什么事情。
外婆离开以后,外公便拉着羊到一处草地去吃草。他在安顿完羊以后,便回到了井房内,躺在椅子上睡起了觉。等到外公睡醒以后,他走出去看羊吃草吃得怎么样了。等到外公来到羊吃草的地方时,他惊恐地发现一头羊的肚子被咬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的满地都是,而另外两只羊受了轻微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是它们受了惊吓,正躺在地上。
外公看着眼前的景象,嘴里骂骂咧咧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是经常在河边放羊的人养的大狼狗跑过来咬死了羊。这种情况外公是头一次遇到,好一会后他才缓了过来,直到自己平复了心情,才把死的那头羊找了个地方埋了。
外婆回来以后,外公将这件事情说给了外婆听,当外婆听到一头羊被大狼狗咬死的时候,当场就气晕了过去。为此外公还特意去找了经常在河边放羊的人说理,放羊的人听说了此事后,也表示愿意赔偿外公一头羊的钱,只是他现在兜里没带钱,等日后一定找个时间登门道歉。
外婆的病好了以后,她看着剩下的两头羊直叹气。直到有一天,她打通了舅舅的电话:“喂,老四,给妈找个收羊的人来吧,我要把咱家的羊卖掉一只。”
“妈,要卖就都卖了吧,以后也省心了。”
“留个小的吧,以后带回老家养,长大了还能卖羊奶钱。”
几天以后,收羊的人开了一辆小三轮车拉走了外婆的一头羊。在收羊的人离开之前,外婆一个劲的对收羊的人说:“一定要好生对待羊,到了屠宰场杀它的时候少让它受一些罪。”
外婆站在风中颤颤巍巍地看着被拉走的羊,满眼都是泪。我大概还记得,那时候已经是寒冷的冬季了。
转眼间寒冷的冬季过去了,关于修旅游专线的工程在画完白线以后,至今都没有一点进展。等到果子熟了的季节,修旅游专线的工程还是没有丝毫进展,就在这个时候,外公打来了电话:“最近忙什么呢,苹果熟了,赶紧来拿苹果来,这要是等到路修到家门口了,以后再想吃苹果,也没得吃了。”
那天外公和外婆看着眼前结满果子的树,满眼都是可惜。外婆看的直叹气:“这多好的苹果树啊,等到路修到这里以后,都要被挖了,太可惜了。”
“挖了就挖了吧,咱年龄大了,也折腾不了了,以后省得这些苹果树劳神伤身的。”外公说。
外婆装完苹果以后,看着眼前的树对母亲说:“今年的苹果分完以后,来年在想吃也没了,等老大他们和你的妹妹拿了苹果后,这苹果呀就算是真的分完了,时间过的真快呀,想一想,妈给你们兄弟姐妹们都已经分了几十年的苹果了,这以后啊,就算是想分苹果也没得分了。”
等到初冬的时候,母亲在电话里和外婆唠起了家常。终于,外婆住的井房周围的苹果树都被挖了,连同外婆和外公以前开垦的那些荒地也都被挖了。
在井房的不远处,每天都聚集着好多人在挖地修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外婆住的地方唯一一次热闹的时候。
“外婆什么时候搬回去住呀!”我问母亲。
“这年一过,就搬回去住。”母亲说。
几天以后,井房不远处的那群修路的人突然都走了。在外公和外婆纳闷的时候,舅舅打来电话说:“好像是因为占地赔款的问题被人告了,现在上面的人在调查,听说闹的还挺大的。”
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比往年冷的多。井房外面的苹果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好像是在告诉外公和外婆,等明年开春以后,这里就变成了又宽又广的旅游专线了。
从外婆的屋前向远处眺望,一片狼藉。那些在夏季盛开的树,在这个冬季已经完全枯萎了,无法看到丝毫生机。那条断流了多年的河流时不时还会流出一些脏臭的黑水,用不了多久,那些被翻出的新土,会再次被远处的厂子冒出的黑烟披上一层新的衣裳,实际上,这里的一草一木年年都会有新的衣裳穿。
半个月以后,井房外再次热闹了起来。挖掘机、推土机和拉土车整天忙个不停。不过他们不是继续开挖,而是把以前挖好的地方又重新填好了,外婆和外公开垦的那些荒地又都回来了。
外公再次纳闷的时候,舅舅打来了电话说:“旅游专线以后修不到井房了,他们改路线了。”
后来一直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外公打来了电话说:“明天就要搬回到老家住了,还突然有点舍不得。”
“几十年的感情了,肯定会舍不得的,搬回去住也好,以后你们老两口也有大哥他们照应,算是让人安心了。”母亲说。
搬家那天,正是日落西山时。外婆拉着她的羊,一路上慢悠悠地往家里赶,即使她每走一步喘一口气,也没有丝毫想要休息的想法,此刻她只想回家。在外婆的前方是一辆装满行李的三轮车,它此时正冒着前进的青烟,向坡顶爬去。走在最后面的是外公,他身上背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陪伴了他和外婆七八年的鹅。外公跟在羊的后面,弯着腰,使着自己全身的力气向自己的新家走去,他每走一步,喘一口粗气,心里想着:“等回到家以后,一定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