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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激荡回旋着甜味的笑声，你在午后的阳光里跳跃，在洁净的地面上打滚，喜悦将你的眼睛扯成细细的柳叶状，嘴角咧到了耳边，牙齿闪着快乐的白光。你又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接着扬起胜利的小胳膊，呐喊：“妈妈，你快来陪我玩呀！爸爸，你来和我单挑啊！”
你穿的圆滚滚的，在屋里奔跑，我把你一把框在了怀里，像抱住了一只暖乎乎的小熊。只不过，在你扬起来的小脸上，你眼睑上的囊肿越来越大了。经验的可怕之处，在于可以准确地预见未来；医学的无助之处，在于提供霰粒肿容易复发这样含糊的解释。
我不得不心疼地告诉你，咱们得去医院处理了。你瞬间收住了笑声，脸上的喜悦还来不及全部褪去，你低着头看向了别处，说：“我不想去。”声音小到连回避和抗议都显得无力，你知道，这最终由不得你。
你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有多少回，被绑在了罩着恐惧的小床上处理眼疾，动弹不得，周围灌满了全是无助的空气。对医生来说，这是一个眼部十分钟的小小门诊手术，对你来说却是一场灾难。“我知道你不愿意去，但是不处理就会肿很大，医生帮你把那个小虫子抓出来，就不会影响你明亮的眼睛了。”
“可是我害怕！”你哼唧着， 你箍紧了大人的腿，脸埋进棉服里不肯出来。
我说：“我知道你会害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一会儿就处理好，你最勇敢了！”你仍然不情愿地哼唧着。
预约到了时间，到了医院门口，你退却了，不愿意进去，记忆中的场景在徘徊中伸出了獠牙，我不能责备你忆起来的惧怕情绪，一遍又一遍拥抱你、鼓励你。通往门诊的过道无比漫长，半路你还是挪不动脚步，钉在那里。我带你折向旁边的商店，那里贩卖一排又一排的安慰品，糖果，巧克力，蛋糕，玩具……应有尽有，你选择了一个可以握在手里的玩具蛋，期待可以让你将恐惧转移出去的神蛋。
正式诊断之前需要测试视力和眼压。到了眼压室，你坐在仪器前面忐忑不安，你退缩不肯配合测试。此刻任何仪器于你是冷冰冰可怕的武器。数次劝说无果，我不再勉强你测试。等待叫你名字的时段，你挣脱了我的手，在门外远远蹲缩着，脑袋埋进膝盖间，仿佛要缩进一层厚厚的贝壳里面躲起来。此时你不哭闹，你大到了能理解无法避免将要经历一些痛苦，你只是无声地蹲缩着。
我心疼地把你抱起来，你对抗着，我用力量和鼓励的言语把你哄到诊室。跟面是一位职业有素、说话温柔的大夫。你听懂了对话内容，知道了温柔背后即将进行的方案，开始了不住地哼唧。
你又一次被绑在了那张蓝色的恐怖的小床上，厚厚的布缠住了你的整个身子。恐怖的针管、硬邦邦的金属夹子和刀具轮番在你的眼前捣动，它们是向你投来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武器，你无从抵挡。害怕瞬间蔓延到每一个毛孔，灌入每一条血管，你奋力挣扎想晃动脑袋，却被牢牢按住。唯有哭喊从喉咙里表达抗议。你奔涌的眼泪和挣扎的汗水浸湿了耳旁的大手。这双手被赋予极高的使命，它的力量和麻木跟你的安全成正比的关系，它必须一刻不敢放松，全部的力气在控制着你的挣扎，生怕一不小心器皿伤到你的眼球，即使这双手连着的心早已被击得粉碎。
我的力气还是不够大，又唤来一个人帮忙摁住双腿。医生还是摇头念叨：不行啊，在晃动，很危险的，要么不打麻药，直接手术，要么全麻，不打麻药疼一点，但是安全。我脑子快速地反应着，理智逼我必须做出狠的正确的决定。
你不住地哭喊着，周围的安慰和劝说像放屁一样毫无作用。这一刻，你的理智是溃不成军的。你的嘶吼表达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 “疼死我了！你们都好坏！” “医生，我不跟你玩了！” “妈妈！我再也不爱你了！”，因爸爸不在旁边，你甚至喊“爸爸！救命啊！” 总之，房间里都是恶魔般的存在。我不敢眨眼睛，沁出满身汗，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段骨骼都紧绷着，只期待这个过程早点过去，时间缩短点、再缩短点，好让你可以安全地尽快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好让你恢复完好无缺的眼睛，这一刻的咒骂又算得了什么！
结束了，你的眼睛被敷了药，贴了纱布。大人们已经瘫软了。我抱着伤心的你瘫坐了下来，你不再吼叫，通红的脸颊布满悲伤的泪迹，由于哭得过于劳累，你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瘫在怀里仍然止不住委屈地抽泣，抽泣为什么让你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我轻轻地拍着你 ，安慰着你，只想让你沉沉睡一觉，以忘记过去的十分钟。好一会我才发觉自己一双臂膀和双腿一直在发抖，条件反射地颤抖。
中间你醒来了，我轻轻唤着你的名字，“还疼吗?” 你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开始委屈流眼泪，“你们都好坏！我不爱你了……”
我抚摸着你的背、你的头，不停安慰你：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眼睛好了, 不哭了，不哭了啊……”
晚上睡前要滴眼药水，你还心有余悸，开始躲避着，最终熬不过大人的坚持，带着些许的害怕，配合滴完眼药水，你睡下了。亲过你的额头，我问你，你还爱妈妈吗？你点点头，嘴角颤动又想要哭，你说还要妈妈再抱一会儿。
窗外开始飘着绵绵的细雨，滋润着万物萌发的世界。透过温柔的夜色，有雨滴顺着窗台的玻璃一道一道滑落下来，将远处的霓虹漫成朦胧梦幻的月影。偶有水珠跌落窗台的滴答声，犹如跳起了夜的舞步，将你领入静静的梦乡。
睡吧，宝贝，安稳地睡吧。妈妈知道，风雨过去了，你会拥有完好无缺明亮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