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断想》

贾母如此疼爱宝琴,应该说是作者有意的安排。前八十回文本中,从文字表面上看多是写贾母如何赞爱宝钗,而对黛玉从来未致一句嘉奖之词,给人以贾母疼爱宝钗胜过黛玉之错感,从而误认为贾府的最高统治者贾母是金玉良缘的坚定拥护者。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作者出其不意的安插一宝琴正是为了平衡读者产生贾母重钗轻黛的错觉而有意这样做的。


在通行本百二十回《红楼梦》中,前八十回看的次数越多,就越看不进后四十回去,真真不是一个味的。显而易见,后四十回续书中,贾母失其慈而多恶,宝玉失其痴而多俗,凤姐失其狠而多忍,湘云失其豪而多庸,黛玉失其傲而多屈,人物性格特点绝大都改弦更张,大变样了。这不是续书,这是乱篡改书。说狗尾续貂或许有点过分,但确实较原作却有云泥之别,不在一个层次上,差得远着呢。退一步讲,思想意识、表现手法、故事情节、叙述能力达不到原作的高度还情有可原,因为毕竟在才思情悟上两人有着天壤之别,但也不应该乱改乱编啊,这就说不通了。


就宝玉和湘云的关系而论,有人认为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我不敢苟同此说。我们应该知道,不是说两个人(一男一女)从小一块长大就是青梅竹马,这是大错特错的。宝玉和湘云的关系绝不情属青梅竹马,若说是两小无猜更准确些。若宝玉和湘云真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也绝不会因为黛玉的出现而移情别恋。若真如此,宝玉是一个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到处留情的采花贼,那他就不怎么招人爱了,也愧于书中第一主角的美名,更不是作者的意愿。宝玉是作者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和热情而塑造的一个人物,不可能把他写的这么不伦不类。再有,就年龄而论,黛玉入府时才六岁,宝玉也只不过七岁,湘云似乎比黛玉还小(可以肯定的是比宝玉小)一个六七岁以下的小孩子再怎么着也不会谈情说爱呀。所以说,虽然在黛玉未来贾府之前,湘云暂代黛玉之位,时常和宝玉在贾母处同住,那也说不上青梅竹马。


有人根据相关的文本和考据的凭证认为“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指宝玉最终与湘云偕老。我赞同此说。但只赞同其一,不赞同其二。以我个人的妄揣认为,宝玉和湘云会在经历艰辛的生活后相结合,但“偕老之说”我不敢苟同。所说的“偕老”之意应根据回目中的“白首”二字推测出来的。诚然,回目中的“白首”确实是发白之意也,但“老”却未必。因为“白首”之因不一定是源于岁月的久长,更有可能是因为内在的“愁”之故也。古往今来,描写因愁而致使发变白的诗文中,最有名的要属李白的那句:“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虽实为夸张之谈,却也不失其真之旨。所以我认为,宝玉应在历经家庭之变故,爱情之夭折,婚姻之无奈,尊卑之移位,贫富之倒置等种种落差巨大的艰辛不幸的生活后,使其原本就不怎么被世人理解的痴性,更会误上添错,雪上加霜。因此,愁苦之心便日渐弥甚,发之白也就会不期“老”而至矣!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对也罢,错也罢,其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认为是这样就足够了。要知道,世间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判别对错的准则。因此,以上我的姑且之谈也就无对错之分了。


《红楼梦》中的任何问题都有其两面性,甚至是多面性。当然,通行本的后四十回是续书,我是不否认的。至于续者是不是高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死者已矣,一切皆迷。我不做考察,也不搞研究,只是凭空臆测妄断而已。世间有些事的因果关系是不需要理由的。是不是高鹗续书,答案只有两种,是或者不是。任何坚持己见,以己为是,唯我独尊的读者、红迷和红学家无不二择其一,但任何选择的论证又都没有确实能说服辩证者的证据。所以任何的一种选择,任何的自我坚守和辩护都如浮江之萍游弋无居,而且所有的己评他论都有臆测妄断的成分,是不能盖棺定论的。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的殊异,前人叙述备矣,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想说也有,只要找出彼此的不同便可作为凭据,当然,是不是又要唇枪舌剑喋喋不休地争论了,关键在于你自己信还是不信。所以《红楼梦》中的问题,有确切答案的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但《红楼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任何人的眼中心中都有一部自己与众不同的《红楼梦》。在这部《红楼梦》里阐发着读者与众不同的人物观、人事观、情愁观、爱恨观、恩怨观,当然还有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等。只要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包括思想、意识等一切的等同),就不会有对《红楼梦》完全一样的理解和解读。《红楼梦》的伟大还在于作者卓绝古今独步天下旷世横溢的才华和他那对红尘中人情世故世态炎凉敏锐犀利的洞察和赤裸无情的讽刺鞭笞以及他在思想上有意或无意超时代的领悟和人文情怀,更在于《红楼梦》本身的中途夭折,正因为未完才给读者留下断臂维纳斯般的超越时空超越意识形态的遐思玄想。正如前人所说:“一半给我们看,一半留给我们想。”因此,才会使读者产生不同的理解和认知,才会使读者人人拥有其见解独到的《红楼梦》。世人对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有一个极其公允的评价“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曹雪芹创作的《红楼梦》之伟大绝不逊于莎士比亚的著作。套用这句话就能给《红楼梦》一个很恰当的评价,有一千个读者,不是有一千个贾宝玉,而是有一千部《红楼梦》。《红楼梦》因其它的途中夭折而获得了永生。当然,假如曹雪芹完成了全本的《红楼梦》,或许《红楼梦》的伟大不会较残本《红楼梦》有所损减,但它的色彩绝不会像现在那样千奇百怪,云谲波诡,光怪陆离。味道也不会像现在人品得人味,魔品得魔味,仙品得仙味,佛品得佛味。《红楼梦》的横空出世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奇迹。

作者有自知之明,或者说作者已把世人看透了。作者在创作《红楼梦》时已经料想到了其书(更确切地说是其人)是难被世人理解的。因此在书中的诗里作者就发出:“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样的叹息感慨。当然,能解“其中味”的人早已作古,后世不会也不可能再有如作者之痴者矣。所以,后人做的所有批注点评,著的所有有关红楼的文献典籍都是真假同体,薰莸同器的,只不过是真假薰莸的比例不一而已,那样也就谈不上孰优孰劣了。若真凭借着自以为是的考功,自以为正的道行而大肆攻伐他人他言,那可真是若孟子说的“以五十步笑百步”要贻笑大方之家了。


根据前八十回的文本,全书主要人物能盖棺定论的不多。正十二钗中只有秦可卿一人而已,副十二钗中也只有晴雯和金钏,再如因凤姐折磨迫害吞金而死的尤二姐,刚烈殉情的尤三姐,地位再低的(当然已不算主要人物了)也只有被撵出怡红院的坠儿,从王夫人口中得知的死了的柳五儿,逐园入庵的芳官、藕官、蕊官等,因此大多数人物的结局还没有尘埃落定。虽然在第五回“指迷十二钗”“曲演红楼梦”中有许多诗词画曲暗示了大多主要人物的结局,给他们安排了各自不幸的归宿,但那只是终点尾声,至于从起点或者说从八十回的途中到达最终归宿的路径(过程)却没有一一指明道清。路径多歧,故事情节的渐进和发展就难免会因人而异,程度不一,次序无秩。当然,《红楼梦》中人物的最终结局作者不可能一一有所交代,但主要人物的结局会在书的最后水落石出,谜底揭晓。但遗憾的是原作只存世于前八十回,我们不能看到“薄命司”中薄命女是如何的薄命的了。曹雪芹是否完成了全本《红楼梦》,古往今来,争辩者始终莫衷一是。争辩双方好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个个瞋目怒视,摆出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架势。我为争辩者捍卫自己意见的决心和勇气而自惭形秽,他们的执着,他们的魄力我是既羡慕又敬而远之的。我不想闯入这徒劳无功无益的争论大战中,因为写完没写完已不重要,更没必要去争论。写完又怎样,没写完又怎样。写完了又遗失了和没写完有区别吗,结果都是世人无缘睹其庐山真面而已。原作只存世前八十回这是个既定的事实,在争论下去也于事无补,与人更无益矣,空怒目伤肝劳心费神。就像争辩谁能技压群雄稳坐诗坛的第一把交椅一样,李白和杜甫的膜拜者唇枪舌剑口诛笔伐永无休止地争辩了一千多年了,到现在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此,无实据的争辩只不过是徒劳的斗嘴,于事无益。如果说有益,那也只是私益,只为在所谓的文学界闹出点动静向世人宣告他还没有谢世,仍苟延残喘的活着(为名也)。或者是只为出版一点所谓的感悟心得,在著书泛滥成灾的浪潮中捞些知识的油水(为利也)。


《红楼梦》中黛玉之死是无人质疑的。虽然前八十回没写到黛玉是如何仙逝的,但所有读过《红楼梦》的人都能感知到黛玉是必死无疑的,而且最终也没能与宝玉结成秦晋之好。为什么没有人怀疑呢,因为前文暗示的太多,作者在开始就通过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神话故事向读者说明了修成女体的绛珠(下界为黛玉)以毕生之泪偿还神瑛(下界为宝玉)灌溉之恩的主体情节,且读者都是这样认为的,即没有一个人去质疑黛玉的死。因此,黛玉之死也就不用考究辩证,成了一种不刊的定论。但怎么死,却成了一个众说纷纭公婆皆有理得千古之谜。或者说怎么死都可以,只要你自己坚信认可就行。黛玉为什么会死?表面上看是“泪尽”作祟,本质上应该说是“缘尽”所为,当然还有病因等其他诸因素,但那不是主要的或者说不是作者主观意愿的。什么时候死,这也是红迷和红学家自始而今争论不休的,而且还会亿万斯年的持续下去。是黛死钗嫁,还是钗嫁黛死,或者说如续书中写的死嫁同步?每个人有各自不同的答案,但死嫁同步我是坚决否定的。当然,“林黛玉焚稿断痴情”一回是续书四十回写的最好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写得好,不一定写得就对。按死嫁同步来说,黛玉死时对宝玉充满了怨和恨,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这样,那曹雪芹在前八十回呕心沥血塑造的宝玉形象不就毁了吗。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是石坚海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这是不容置疑的。黛玉死时,宝玉应该不在她身边,而且是不在她身边已很长时间了,黛玉带着对宝玉的殷切思念和焦心牵挂羽化登仙。并且“焚稿”一事也是绝对不会有的。因为“焚稿”是象征着黛玉对宝玉之怨和恨的天河决堤似的发泄,是对宝玉之爱的彻底绝望,这是万万不对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快慰身心,若眷属难成,这也不过是一种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悲剧,顶多赢得读者们的一点同情怜悯的眼泪及尚未麻木者对世俗无可奈何的叹息,若彼此反目生怨惹恨这不成闹剧了吗。如若书中第一男女主角的结局都是这个样了,那《红楼梦》真可谓荒唐至止矣!大多数的读者、红迷及红学家都倾向于黛死钗嫁,当然我也不例外,但根据没有,只不过是觉得情理皆然而已。在以证据为判断对错真假的文学考究中,没有证据做后盾支撑的谈、辩、写、讲都是妄揣圣意,都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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