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教室后排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像一支走音的旧吉他,把午后的热浪搅得更加黏稠。我趴在桌子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属窗框,目光穿过玻璃,落在操场那棵歪脖子香樟上。阳光被树叶切成细碎的亮片,一跳一跳地扎进我的瞳孔里,痒得我想流泪,却又舍不得眨眼。
那一刻,世界像被按了暂停键,只剩下心跳和蝉鸣在赛跑——我在发呆。
十七岁的发呆,是一场无声的叛逆。课本摊开在面前,三角函数公式像密不透风的城墙,把我和远方隔开。我却在城墙缝里种下一颗颗小行星:想象自己乘上一列晚点的高铁,车窗外的麦田倒着奔跑;想象雨落在晚自习的走廊,把试卷上的红叉冲刷成粉色;想象十年后同学会上,有人叫不出我的名字,而我只是笑着喝掉杯底的可乐。
那些念头轻得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散,却在心里留下柔软的重量。
后来我才明白,发呆不是空白,而是青春最诚实的注脚。它记录了我们第一次对“现在”产生怀疑的瞬间——为什么一定要考第一?为什么校服必须盖住脚踝?为什么喜欢隔壁班那个笑起来有虎牙的男孩,却只能用余光偷偷丈量他经过时带起的风?
我们在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里,悄悄长出棱角,各自成为一棵棵树,像操场边那棵香樟,在无人处把枝干探向更亮的地方。
高三的某个傍晚,全班被留下来默写《逍遥游》。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被风吹散的省略号。我写着写着,笔尖突然顿住——“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那一刻,我恍惚看见自己也是一只小菌,在试卷与分数的潮水里浮浮沉沉,却固执地相信,总有一个夏天会为我停留。
于是我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只巨大的鲲,让它驮着所有未完成的梦,从窗口游向橘红色的天空。
如今我坐在大学的图书馆,玻璃窗映出自己微微发愣的脸。手机备忘录里还留着那年发呆时写下的句子:“要把全世界的温柔攒下来,还给一个在马路边哭过的陌生人。”读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发呆从未离开,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生长——在写论文卡壳的凌晨,在地铁轰鸣的间隙,在每一次对未来举棋不定的瞬间,那些突然闯入脑海的荒诞念头,都是青春留给我的彩蛋。
就像此刻,我盯着窗外一片形状奇怪的云,它慢慢变成高中教室的天花板,风扇吱呀吱呀地转。
而我知道,无论走多远,只要闭上眼,就能回到那个蝉鸣浓稠的午后。
在那里,时间永远为发呆的孩子留着一条缝隙,让风穿过,让光穿过,让所有不敢大声说出口的“为什么”穿过。
于是我们就这样,在一次次发呆里,偷偷长大了,成为喜欢或者不讨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