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李子的左脚受伤了，是搭乘摩托车走下坡路时，司机走神，摩托车失了准头，朝坡旁边的树干撞上去。司机手臂出血，而女人的左脚扭伤，肿起包，像馒头大，红红的，淤青也跟着浮上脚裸的皮肤表层。“哈哈哈哈“——她的右脚却乐得前俯后合，像看到了最滑稽的事情，笑声张扬霸气。

左脚太委屈，想哭，却忍住了。

小李气呼呼骂了司机一通，当时离家还有20分钟的路程，她就一路骂了20分钟。司机灰头土脸的，一句话不敢反驳，收了她15块，然后骑着摩托车，轰隆隆，屁股扬起一阵烟尘，头也不回走了。

这天过后，李子的幸福指数直线下降，倒霉的事件一件接一件来。

一大早，有人告诉她，超市在抢购新鲜土鸡蛋，买一送一，限时限量不等人。她心急火燎，也要出门买菜，结果发现电动车竟然没电量显示，钥匙还插在锁眼里，却怎么也发动不了电动车的马达。李子愤怒捶打电动车头，电动车珰珰回应，她只能拎起自家的布袋子一撅一拐朝超市走去。

从家到超市要十分钟的路，李子的脚裸依旧肿得老高，像块又大又硬的石头，无法塞进又扁又平的拖鞋里。路上的车呼啸着从身边扬长而去，他她小心翼翼靠路边行走。右脚很积极，很活跃，想想超市里五颜六色，丰富多彩的蔬菜、肉类和各种新奇事物，就让它情绪高涨。自然而然忽略了左脚的低靡情绪，它没它这般积极，每踩一次地面，就痛一次，难过，不愿动。

过了街上的摩托车修理店，离超市还有一半路，李子抬眼看一下手机，竟然已经走了15分钟，不由怒骂自己。她沿着绿草茵茵的草坪旁边走，结果发现左脚总是拖后腿，这该死的脚怎么也抬不高，总是粘在地上，像蜗牛一样慢慢走，永远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非要在地上留下一条闪闪发光的轨迹来证明自己有多努力，这有意义吗？

“没用的废物，还留着干什么？”左脚不争气的样子，让李子的眉毛一跳一跳地，抬起右脚飞速踹过去。

“哎呦！”结果，深入骨髓的疼痛从脚裸肿起的馒头中心，朝馒头周边侵略，让她的心也跟着疼痛，颤抖。李子抱着左脚坐在草坪里呻吟，该死的左脚怎么还敢抗议？

到达超市的时候，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李子拽着超市里的店长问情况。那姑娘无奈地说，活动已经结束，现在都九点了。她有些可怜地看着李子，其实眼里全是庆幸，还有同情。心想，如果再不结束，老板就算有座金山也不够被亏掉。不过这女人受伤了还来抢鸡蛋，这日子过得有多穷啊？

她这番话无情宣告李子今天白来一趟，李子这才发现，平时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被她用30分钟才到达。都是左脚惹的祸，李子无功而返。

到家的时候，李子用尖锐的指甲去掐左脚的皮肤，疼得她呲牙咧嘴，可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快感。右脚看不下去了，埋怨左脚兄弟，它也学着主人的语气斥责左脚，“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就会坏好事……”

可左脚累得昏昏欲睡，没有精力再去搭理谁，右脚吃了憋，心里郁了一团火。

正是好时节，农场里的金秋十月，硕果累累，满树金黄。好朋友妮子过来找她秋游，她看到妮子憔悴的面容，猜测她在家养病的效果不太理想。她活泼的语调下蕴结着一颗黯然伤神的心，难得谈心聚聚，怎能拒绝她美意呢？李子把长裙往下拉，穿了一双布鞋，掩盖住受伤的左脚以及这双宽松的男士大鞋子。

快出门的时候，右脚又不失时机想找回上次失掉的场子，嘲讽道，“呦！弟弟这是要出门散心，心情不好吗？”

左脚冷冷看兄弟一眼，不答话，只静静地跟着主人出门，右脚又吃瘪。

做巴士前得走一段路，左脚鼓起的肿块不断摩擦拖鞋面的边缘，擦出了一条弧形的血痕。它痛得呲牙咧嘴，努力跟随右脚的步伐，却没有如愿。

李子为掩饰不中用的左脚，特意在妮子面前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她把脸上的呲牙咧嘴慢慢消化，悄悄转至心里，因为心里的伤痛好友是看不见的。同时眉眼带笑，最好是一个劲儿地微笑，因为微笑可以掩盖脸上剩余的那点伤痕。

右脚没看到李子的咬牙切齿，越过左脚弟弟无助的表情，乐呵呵，又喋喋不休，“你这个废物，真该死！没有你，我照样带着主人跑遍山川大河。”

它大言不惭的话，让左脚差点呛口水，它快散架了，无力地睁开半只眼，轻声反唇相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左脚的血痕越来越鲜红，隐隐渗血，甚至血肉模糊。

“我——”右脚被怼得无话可说，羞红像水面的鲜血，快速扩散，直到满脸通红。

还没到车站，路过公园门口，李子终于走不动了，她快走几步，鲜血湿了鞋，就在椅子上休息。右脚狠狠地瞪左脚，要不是它拖累，用不着在这里浪费时间。左脚默默忍受，不再吭声。

妮子抚顺干枯的发尾，奇怪地问她，“怎么才走没多久你就停下了？我记得读书的时候，你可是短跑冠军，长跑能手啊！”

“我，我只是想坐下来喝口水，没事！”李子掏出茶壶，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水，决不能让妮子看穿。

就这样终于到车站坐上巴士，李子和妮子上山，愉快地赏秋，丰收的果实，南飞的大雁，满地的金叶子。一圈走下来，李子默默忍着左脚的疼痛，静静聆听妮子抱怨疼痛，听她构想未来的蓝图。她给她出谋献策，安慰她积极应对生活，抵抗疾病。

到一个石头滩时，地面全是形状各异的石头，李子的左脚突然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她惊慌地摆正身体，掩饰疼痛。

“你怎么啦？”妮子看出了她的异样，以往的李子，杏仁眼晶莹剔透，小脸蛋饱满圆润，今天却多了一缕淡淡的憔悴，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她不知道的。

下山时，路边的菊花异样灿烂，妮子扶着李子边走边聊，很疼惜她的隐忍和付出。

李子回答，“没有左脚，右脚发挥不了作用，而——我将不是我，我也不再完整。所以，为了右脚，为了我，受伤的左脚应该隐忍，也，值得隐约。”

她朝妮子璨然一笑，像美丽的烟花，光彩夺目，“那么妮子你——更值得拥有！”

右脚静静地听到这里，把头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