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何方人氏?
有人称我是“琼浆玉液”“精神之液”“灵魂之饮”。也有人说我是“粮食精”“来一杯”“怼一壶”“晕一回”,说啥的都有。
听《神农本草》说过,我来自远古的神农时代,“古者少康初作箕帚、秫酒”。
少康,杜康也。这个说法足令我身世显赫,蓬荜增辉。可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引经据典,且言之凿凿,说我是来自夏代。还有,晋人江统《酒诰》,陈其荣《世本八种》,陆柞蕃著《粤西偶记》……对我身世的争论从未休止,众说纷芸。这倒也让我有了“谜”一般的传说。
不管咋说,不论是来自远古庙堂,还是生于丛林荒芜,究竟是骡子是马,我个人以为,这都是后人的“辛酸泪”。众口铄金,说你是“虎”,“猫”也能当大王。
至于我何方人氏,我是国人代表,居住在各省各市各县各村。我有一双眼睛,时清时浊;有两只耳朵,时聪时聩。有鼻子和嘴巴,但对于气味和口味却不太讲究……最大的长处,就是“亦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个“双重”的秉性,据说跟我体内的“三滴血”有关:文人韬,武将胆,疯子的癫。坊间里曾流传,我出生后体内的涩味很大,有年村里来了个算命老头,他说需要人的血气化解,这得得找到三个愿意滴血给我的人。
翌日,我来到了村头找这三个人。结果呢,第一位是村里的秀才,第二位是个当兵的。可第三个人不好找,好劝歹说,才找了个疯子凑数。
说来也怪,自有了这“三滴血”,身子骨爽朗了,但性情大变,时展温情如水,时呈烈性似火,时现疯疯癫癫。
作为一个变化多端的精灵,我喜怒无常,炽热似火,冷酷像冰;柔软如锦,锋利似刀。既能叫人超脱旷达,才华横溢,放荡无常,也能叫人忘却人世的痛苦忧愁和烦恼,到绝对自由的时空中尽情翱翔,更能叫人肆行无忌,勇敢地沉沦到深渊的最底处,丢掉面具,原形毕露,口吐真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千百年来,我辗转大江南北,纵横都市乡野,或官宦之场,或民间草棚;或升迁之喜,或红白之事……不论尊卑贵贱,不分男女老幼,随叫随到,雅有雅量,疯有疯法,一视同仁,可谓“人人皆晓,处处闻名”。
俗话说,除忧来喜是欢伯,乐极生悲成狂药。“欢伯”和“狂药”是我的小名。说的是,但凡与我相处,既可令人若仙,也令人着魔,既显风骨之清,也露幽灵之浊。吟者诗兴大发,英雄潸然泪下,强者地如泥,弱者满怀豪情,城府深晦者穷形尽相,沉默寡言者喋喋不休。
性情我虽多变,但人缘蛮好。人生百味,尽在杯中。千百年来,世间多少人和事,皆成烟雨,唯我青史留名。因我,世间成名成星的无数,误国亡政者也枚不胜举。
想当年,大唐李谪仙因我“天子呼来不上船”,一醉万事休,销得千古愁。三国曹公孟德更是拍着我的肩膀,很是感慨:“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也见证了秦末的鸿门宴、三国的群英会、赵匡胤的“解兵权”、曹孟德的“论英雄”、曹植的“七步诗”……不乏佳肴,但步步暗藏杀机。
还有,战国末年的宋康王,这位曾经先后打败齐国、楚国和魏国的勇武之王,本有可能使宋国成为战国“第八大国”。然而,却沉迷于我,最终被齐国所灭。“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临终之际,凄然泪下。
“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这是饭桌上有不成文的结论。因我,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敢说的说了,不敢说的也敢说了,平时爱说的说了,平时不爱说的也说了……事成了,事败了,其中滋味唯有自知。
前不久,有邻人成婚,邀我入席。本来是说好的事儿,大喜之日,我是前来助兴的。却不料,宴席之上众人皆狂,“三伏天下雨雷对雷,朱仙镇交战锤对锤。英雄好汉须大杯,谁不喝了谁残废”。小杯换大杯,一杯接着一杯,吆喝声、猜拳声,声声入耳,只喝得新郎倌儿念念有词,嘟嘟囔囔。没走出家门,就一头栽下台阶,实实的摔在地上。
“新婚夫妻三日醉,洞房花烛背对背”。醒来的时候,小俩口是在医院里躺着……肠子都悔青了。
这里就不追究是我醉了人,还是人骗了我。反正是,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说,个个都在大杯大杯地怼,“只管说,不管听”,谁也没有顾得上去过问。
再一个就是阿三哥,我俩可是几十年形影不离的好哥儿。
周末,他邀我一起回老家,车就在楼下等着。说实在话,和他一块混,我没见他像魏晋时期名士刘伶“一醉三年”,倒见证了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路飙红”的业绩。
临出门,我听见有人问他,怼不?
不怼!他回答的铿锵有力。
真不怼?
真不怼。说着,他还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当然,只有我最清楚,那是幌子。“犹抱琵琶半遮面”,鬼才信呢!
果不其然,车刚过集镇,阿三哥一看路旁有家卤肉店,果断地停车,一头扎进去买了一兜子肘子肉,边付账边打电话说:“怼一杯”。
大树荫下,一碟花生一盆肉,邀得三五好友。一杯诗一首,两杯话春秋,三杯情义厚,四杯热泪流。“今夜举杯邀明月,千里婵娟人长久!”刚入席时,西服革履的阿三哥倒也温文尔雅,谈吐不凡,出口成章,听起来都让人如痴如醉,巴掌都拍红了。
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长记性。在诸多场面上,只要我到场,话没说上两句,通常便是端杯先干为敬,接着小杯换成中杯,中杯换大杯……这是不变规律。
那天,在我的煽风点火刺激下,个个是磨掌擦拳,一碗接着一碗。尤其是阿三哥,更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说话的分贝也提高许多。
在他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呼号下,就连德高望众的老爷子也光起了膀子,和他称兄道弟的吆喝起:“哥俩好呀,六六顺呀……”乖乖呀,这不醉才怪呢!
接下来可想而知,桌上的佳肴没动几下,人倒是个个东倒西歪,颠三倒四,胡言乱语。阿三哥更是来劲,一手叉腰,一手举杯,纵论天下,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大呼小叫着“与尔同消万古愁”。
于是,一杯杯、一盏盏,他又醉了。此刻大概早把头天喝多磕的头破血流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醒后方知醉滋味。说实在的,对阿三哥的不离不舍,“感情深一口闷,感情厚喝不够;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我是很感动的。他落下胃肠疾病,肚子整日胀的像小鼓,也多次发誓:说要与我一刀两断,不再跟我玩了!
但一见到我,腿软了,嗓子眼痒了,又经不起我甜言蜜语的诱惑了。来吧,伙计们一起去怼吧!想想也是,如果他永远时刻保持克制,不理我,不睬我,那我的生活又该是多么的无趣无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