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妈妈又打来了电话。一手抱着娃，一手接起来。电话那端很嘈杂，妈妈的声音挤过各种声音冲进耳朵：“老大，你买好票回来没？几号的？要不要让你爸去接你？……”
娃在手里动来动去，我有些抱不住，于是有点不耐烦，“都说了买好票跟你说，你急啥子嘛。”
妈妈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听起来犹犹豫豫的，“我就问一下嘛。”
那一瞬间，有种酸涩忽然涌上心头，我没提防，差点要掉下泪来。因为，那个听起来嗫嗫嚅嚅的声音，哪里是我记忆中那个嗓门洪亮大大咧咧的妈妈啊。
02
去年九月，怀着七个月身孕的我毫无预兆地羊水早破，住进医院的当晚，我给妈妈打电话，希望她能过来照顾我。第二天，她就从老家飞来了广州。那时我才知道，其实她也才刚做了一个妇科手术，身体正处于虚弱的状态。那几天，虽然住在医院里卧床保胎，但由于宝宝随时可能早产，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也没有更多的精力来关心妈妈的身体。直到宝宝平安出世住进了医院的NICU，妈妈才说她要尽快回家检查身体，不能照顾我坐月子了。于是，我出院的当天，妈妈又飞回了成都。
九月底，妹妹也飞回家带妈妈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出来后发现，妈妈患的是恶性程度极高的“印戒细胞癌”，然而却一直找不到原发病灶。经过医院的专家会诊，认为妈妈的病情需要立即手术，手术过程中再取样出来化验。“十一”假后，妈妈被送进了手术室。那一天，妈妈早上七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在家里坐立难安，不断地给爸爸和大姨打电话询问手术情况。一直到晚上六点多，手术才结束，妈妈被送进了ICU。
“月子”结束第二天，我就飞回了成都。正好妈妈也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那几天，正好大姨的儿媳生了孩子需要大姨照顾，爸爸又要回老家照管小妹。整个家族都忙得人仰马翻。妈妈住院期间，我在医院照顾她的时候，每天夜里听到她难受得直哼哼，我都心疼得要落泪，然而却不能替她半分。我曾去办公室找过妈妈的管床医生，仔细询问她的病情。医生很含蓄地跟我说，这种癌症恶性程度极高，且预后不好。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默默地流泪，哭完擦干眼泪挤出笑脸进病房陪妈妈。因为宝宝也即将出院，我只在医院陪了妈妈几天又匆匆忙忙飞回了广州。幸好，我走后第二天，妈妈也出了院。
之后，妈妈就开始了漫长的化疗。每次化疗前后差不多一个星期，由于药物的作用，化疗那几天以及之后的一个星期她都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水都吐。两次化疗中间只间隔半个月。于是，每次化疗结束后，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能稍微舒服一点吃点东西，过一个星期，又要去医院化疗。
我不知道妈妈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度过每一天的。每次打电话给她，听她说化疗很难受吃不下饭的时候，挂掉电话后我都忍不住要哭一场。我无法想象妈妈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很多个夜里我都焦虑得睡不着觉，怕妈妈自己就先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毕竟，有多少人在和病魔斗争的时候能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态顽强不屈呢？于是，我每天都会在微信上给妈妈发宝宝的视频，打电话跟她说要好好听医生的话，认真治疗，我还等着她帮我带宝宝。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激发起妈妈的求生欲望。
03
从小到大，我对妈妈的感情是复杂的。似乎从记事起，就没有过很亲密的母女时光。以前，妈妈也曾跟我抱怨过，别人家的姑娘跟自己的妈都亲得不得了，什么都跟妈说，自己家这两个呢，啥都不肯说。而彼时的我只在心里默默地回答，谁让你从小就不陪我，现在要我怎么跟你亲密。
那时，我对她和爸爸是有埋怨的。由于家境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家去了上海。她走后第二年，爸爸也离开家去了上海。之后，我大多数时间是在爷爷奶奶家生活，有时会被接去外公外婆家。长大后外公还老逗我说，爸爸把我送到他家后走的那天，我在垸边蹲着看爸爸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别人都说看不到了，我还固执地坚持说看得到，不肯离开。这个场景到如今仍在我的回忆里留有一丝残影，每次想起那种被抛弃的感觉，都会十分心酸。如果能穿越时空，我很想回去抱一抱那时幼小的自己，让她好好哭一场。
说回我妈妈。她离开家时我才三四岁，还不是能记事的时候。当初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几乎一无所有。用外婆的话说妈妈是“下嫁”，她和外公本来不同意的，但是拗不过妈妈看上了爸爸。长大后，外婆还很多次在我面前念叨起爷爷奶奶的“重男轻女”，说因为我是个女孩，爷爷奶奶对妈妈没有好脸色，连“满月酒”都没有摆。后来，在我更大一些的时候，妈妈也曾在闲聊时跟我说起，当初奶奶对她很不好，要不是因为我，她就不跟爸爸过了。想必妈妈在我幼年时是吃了不少苦的，不然不会舍得把幼小的我丢在老家而去外地打工。
印象中，整个小学父母都不在身边。直到上初中，爸妈才因为修房子而回到老家。但是，由于常年不生活在一起，我和他们之间的隔膜已经产生。再加上青春期的我异常叛逆，很多时候家里都充满了火药味。妈妈是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所以，那几年我是非常非常厌恶回家的。高中三年我都在学校住宿，每个月只有一个周末回家，其余时间都在学校。高考时，为了摆脱父母的控制，我填报了离家很远的大学，只有每年寒假才会回家。和家里的联系也只剩下隔三差五的电话。而且，我们打电话常常也说不上几句话，仅仅停留在问候天气、身体和学习上，末了再补一句钱够不够用。我飞得越来越远，妈妈对我的世界越来越不理解，而我又懒得解释，我和妈妈的隔膜就越来越深了。
04
是什么时候呢？我忽然开始懂得的父母的辛苦，开始体谅妈妈的无奈，开始愿意多跟妈妈讲讲自己的事情，开始愿意听她说故乡那些我分不清谁是谁的家长里短。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大三那年冬天，某个午后，我在宿舍刚吃完饭，接到妈妈的电话。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只说了一句话：“你外公老了。”就开始抽泣了。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念头，但都没有了“妈妈没有爸爸了”这一种让我震惊。接着，我迅速冷静下来，在电话里安抚妈妈，让她挨个通知她的姐妹们也就是我的姨妈和爸爸，然后告诉我会立即去请假买火车票回家，让她不要慌乱，照顾好外婆。
挂掉电话，我才发现，妈妈也有脆弱的时候，她不再似以前那样强大了，她需要我的保护，需要我给她出主意。那以后，妈妈似乎开始把我当作一个成年人了。家里有什么事，都会打电话和我商量。而我在工作之余也会打电话跟她聊聊我工作和生活中的琐事，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前年我和先生结婚的时候，带妈妈和爸爸去青岛旅游。那是我第一次和爸妈一起出游。我带他们坐飞机，坐地铁，坐轮渡，住酒店。以前在我眼里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爸妈，现在变成了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很多东西都需要我教他们使用。我才发现，爸爸妈妈都老了，他们已经被这个时代抛下了。如果身为女儿的我，不努力帮助他们和这个时代同步，那他们衰老的速度会愈发加快。因为，好奇心是保存年轻的不二法门啊。于是，我和先生商量，给爸爸妈妈换了智能手机，又教会了他们使用微信聊天。之后，我们一家人就经常在微信上聊天，妈妈经常在微信上给我发语音问我吃饭没之类的，她甚至学会了斗图！
05
如今，我自己也做了妈妈。经历过孕期的辛劳和分娩的疼痛后，我才真正明白了“妈妈”这一称呼的份量有多重。
什么是“妈妈”呢？就是那个因为怀孕和哺乳而放弃各种美食的人，就是那个能忍受世间最痛的生育之痛也要坚持顺产的人，就是那个即使身材走形也要坚持母乳的人，就是那个整夜起来照顾孩子周末也不能参加朋友聚会的人。“妈妈”，就是那个即使你不爱她她依然视你如生命的人。“妈妈”，这是一句多么美妙的称呼啊。我一直认为，妈妈在的地方，才是家。
时间啊，请你慢一些走，让我的妈妈再年轻一点。病魔啊，请你快快离开，让我的妈妈恢复健康。妈妈那么美，你们一定不要伤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