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曾经是乡下人的文化盛宴,也是我童年趣画里的一抹亮色。
要放电影了!消息如风起青萍,在村间地头上、小学课堂间、妇姑相唤中飞速传播。一放学,我们就心急火燎地催晚饭。早早写完作业,扒上几口饭,马上叫上小伙伴呼啸而去。大人们则要稳重许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咬上旱烟杆,扛把椅子赶过去,也不见得就误了片头。
几里外听到熟悉的暖场音乐: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我们的脚步又要加快几分。
影幕肯定是搭在宽敞场子上。选两棵大树,甩上绳子拉紧影幕四角。对面摆好方桌,架上放映机。要对焦试机了,清脆的“嗒嗒”声响起,一束雪亮的光柱射向银幕。小朋友们马上激动起来,冲向光柱伸出小脑袋、小剪刀,看着银幕上的影子雀跃不止。
想知道今晚放什么?呵呵,放映员的下巴就仰高了——等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人群越聚越齐。前排是小朋友们,扯点柴草垫在屁股下面;中间是稳坐椅子的老人中年人;最后面的长板凳上往往是些青年人了。烫了刘海、穿着过节新衣服的女孩们,带着好闻的清香味,扎成堆咯咯地轻笑。健壮的小伙们叼着烟,大声地呼朋唤友,敞着结实的胸膛在女孩们身边晃荡。
外围亮起了一盏小马灯,那是走村串寨的“货郎担”来了,拨浪鼓咚咚,惹得小娃娃们不停地央求爸妈。
夜幕降临,放映员终于红着脸、叼着牙签再次现身。首先在喇叭里贺喜:今晚电影是某某家邀请播放的啊,祝贺他家大喜。今晚播放的节目是……
若是新片打仗片,满场便一片喜悦“好!”若是旧片文艺片,经常有低低的倒彩声,有人甚至起身要走了。有时主人家便急了,央着放映员找人去“跑片”——从其他村将人家租去先放的好片子飞速取来救场。
光斑闪烁,4321倒计时,人群安静下来,沉浸入电影里的悲欢离合。
散场了,观众如决堤般涌往各条道路,一路上热闹地探讨着剧情。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竞相模仿着经典的台词。
如果不是那顶大檐帽引发的刀光血影,回忆本该到这里温馨定格。
那些年,大批青壮闲散在家。劳动之余,躁动的青春无处渲泄,看电影时打群架成为家常便饭。我曾经听村里青年讲:好无聊,往人群撒把土玩吧,看谁不服气揍谁。一场场架打下来,除了鼻青脸肿多结段冤仇外好像也没有太大后果。
那一天终于到来。我上初中时,本村一个年青人喝醉了酒去看电影,抓走了一个小孩子的大檐帽。那年代,这可是个时髦宝贝。小孩子的叔叔是我一个辍学的同学,见状马上冲了过来,群殴开始。混战之中,村里那个年青人吃了亏,顺手拔出刀子。没有人看清那抹刀光,同学一声没吭就趴在红薯窖上;他堂弟肺上中了一刀。
事发半年后,有一晚我和同学那堂弟睡一间房,聊了半夜。他讲那把刀好快,他被捅时全然不知道痛,继续打斗。血染半身后听到人惊呼,才顺手扯把稻草塞住伤口继续打。被人拉开架后,他痛得无法形容,每出一口气,就会从嘴里和伤口各冒一股血泡,身体一大半的血都流走了。堂弟撩开衬衫给我看他的伤疤,说他已落下病根,再也做不了重活了。
大家找到了我同学,喊他几声没有动静,扳过身子,发现早就断气了。那一刀正中他心脏。
几天后上学,我经过了同学的新坟。坟前摆放着一双半新的白色回力鞋。
我村的年青人被迅速抓获。上级通知所有成年人去参加镇里的公审公判大会。他被五花大绑押上台,仍然昂首挺胸。公审公判后,立即执行枪决。三辆一模一样的大巴车蒙着窗户分头鸣笛而去。
当地有三个刑场。每次枪决都会安排两辆空车迷惑外人。会后大批闲人飞快地赶往各个刑场赌运气看热闹。还有人早就在刑场守株待兔。
据在场的人讲,那个年青人下车时已瘫软,大小便失禁。他被架着拖到水库边,跪下。一声枪响。
至今我还记得这3个年青人骄傲、英俊、白皙的面容。那两个被捅的都特别爱笑。
后来,我们被关在家里好久不给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