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梦到家的时候,永远是我家的老房子。我家的老房子现在已经不在了,被开发商征地拆迁了。在拆迁之前其实我们已经离开了好多年,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梦梦到家的时候,都是在那个老房子。
我家的老房子建在1986年,那年我4岁,我爸爸从军队复原转业,之前我和妈妈一直住在姥姥家,爸爸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盖起这个房子。爸爸在村子里要了一块宅基地,一共一亩半的面积,我们占半亩,大舅占一亩。我们连着盖了11间房,4间是我们的,7间是他们的,中间隔了一道墙,留了一个拱门。我对房子最初的印象就是一个工地,忙忙碌碌,墙砌起来了,红砖灰瓦,在村子里数一数二,我们那时候很穷,借了不少钱,但这不是我关心的,我忙着在工地的沙堆上刨土,工人的茶水里是加了白糖的,房子很快盖好了,但我并不愿意住在这里。因为我讨厌爸爸,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凶恶的陌生人,会打我。我喜欢住在姥姥家,姥姥家住在学校的家属院里,只有两间房子,但是我记事以来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姥姥很惯着我,会煮好面条让我在被窝里吃。还会在冬天的时候出去借大米给我熬大米粥。 可是后来,姥姥离开了家属院搬到了舅舅家。我就只好住到了这里。
妈妈是姥姥的小女儿,什么活也不会干,饭也不做,每天我都是去姥姥也就是舅舅家吃饭。即使妈妈做了饭我也不爱吃,她只会煮酸酸的面条--相比之下姥姥和舅妈的饭好吃多了。舅妈是个农村妇女,会做各种饭,会自己熏鸡熏肉,会煮羊头,会贴饼子,熬粥的时候会在里面放一点点碱面,这样粥就又粘又香。我爱吃她做的饭。姥姥家还养了一条土狗,叫大黄,后来丢了,他们说大黄很聪明每天会跑到路口接我放学。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大黄没多久就丢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姥姥家借着我们两个院子的院墙,盖起了西厢房,月亮门就好往北挪了挪,后来爸爸把月亮门堵死了,盖了个一人多高的墙,留了一个一人宽的逢,我和妈妈就从这个逢里在姥姥家和我家之间来来回回。后来,爸爸把这条缝也堵死了。我们如果想去姥姥家,就必须走正门。走正门很麻烦,于是我们就在墙两头搭梯子,梯子都是歪歪扭扭的破木头钉成的,很不稳当,但是也不影响我们来来回回的热情。姥姥家墙的这边种着一颗香椿树,下梯子的时候扶着很稳当。
我真怀念那个时候啊--有什么事就在墙头喊一声,中午翻过去吃饭,晚上翻过去聊天嗑瓜子。舅妈很会炒瓜子,她会提前泡一碗盐水,里面再搁几粒花椒,炒瓜子的时候,往锅里一泼,唰的一声,白烟就冒气来了,空气里都是炒瓜子热腾腾的味道。舅妈就让我们随便把瓜子皮吐到地上她在收拾,不像现在,还没吃倒要先把垃圾桶准备好了,等吃的时候只好守着垃圾桶不得自由。夏天的时候,我们,就是我和哥哥姐姐,会在杨树地下摸知了鬼儿,然后也淹在盐水里,炸着吃,都是瘦肉,特别香,一天能摸五六个,三几天攒一盘子。说起吃的,我想起来,我们家和姥姥家的房后一排,都种的杨树,曾经有一度,爸爸早起会拿着气枪打麻雀,回来炸着吃。这么多年,我居然还记得--
我们家的老房子里养过鸡,种过菜,豆角、西红柿、黄瓜都种过。姥姥家地方更大,种的就更多了,枣树一棵、柿子树一棵、山楂树一🉑️、梨树两棵、杏树三棵、香椿树两棵、还有三棵樱桃树,樱桃好吃树难栽,我们家的树就很好栽,种下救活了,但是结的樱桃不是大街上卖的那样的,是小小的透明的,很好吃啊。还种过草莓。以及月季花和指甲草。 种这么多树,门前房后也都是树,冬天的时候,舅妈就天天扫落叶子不得闲,落叶收起来,留着烧火用。
说到烧火,我倒是放过两次火,一次是小时候,一个冬天,那时大姨家和我同年的表哥刚刚学会划火柴,给我炫耀,于是我们到找试验品,看见院子外堆的一房高的柴火垛,觉得适合做个火把,其实我们点了,但当时就给踩灭了,谁知道半夜里它又晃晃悠悠的自己着起来了,于是大人跑出去救火,我和表哥骑在三个轱辘的自行车上商量对策,等大人灭火回来,都不用问就知道是我俩干的--外面这么热闹我俩居然沉住气没有跑出去看!事出反常-- 给我们的惩罚是去外面守着,看不要再着起来,后来那一夜怎么过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一次是上了中学,还是那个表哥,但这次是因为放炮,非常平淡,我俩就把火给灭了,不值得一提。
在老房子里度过了我前十几年的时光,老房子从新房子变成老房子,经历了几次翻修、扩建有一次还从屋顶上挖出两个篮球大的马蜂窝==
后来我长大了,去外地上学,每年回家住的时间也只有放假的时候,这时候我家院子里不养鸡种菜了,都漫上了地砖,只留了一小条地方栽了许多海棠 还有两颗八爪槐,每年五一回家的时候,院外的槐树都开花了,满院的香气,妈妈总是喜欢蹲在院子里洗衣服,端着大盆的水往外泼--
再后来,老房子太老了,爸爸的车没有地方停,开进来要倒好久才能出去,冬天的时候又特别的冷,大家都不怎么愿意来这里住了。而且主要是,姥姥和舅妈相继的也不在了,舅舅家败家的表哥也娶妻生子了,爸爸把墙两遍的梯子撤掉了,还把墙加高了,彻底的,不能来去自由了。再后来不知是哪个开发商,居然紧挨着我家的后房山盖起了楼房,那院子里干什么别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妈妈也不再院子里洗衣服了,渐渐的就不回来了。
直到我家的房子就要被拆了,我们回来看了看它,已经很破旧了,有的地方长了草。邻居好多家已经搬走了,西边的邻居小神仙,叫神仙因为他是一个老光棍,后来娶了个老婆带来来个孩子,邻居都笑他好福气;东边的那户大女儿16岁上,老两口生了儿子,起名就叫晚立,意思是晚来立子;前排的邻居比我辈分小一辈,所以他家孩子管我叫姑姑,他们都搬走了,不知道哪去了。村南边第一批回迁房都建起来了,土里土气的楼房,村里的人都兴高采烈。
我就想起了飘,我想这也是一种文明的消失吧。
但我每次做梦的回家的时候,都是回到这里。有的时候我梦见天下着雨,我又爬那个梯子,有点滑,差点摔着,有的时候梦见舅妈和姥姥跟我说什么,有的时候梦见我放学又回来了,到处找东西吃,只有玉米面饼子,就一批两半夹上白糖吃。
不想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