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豫这一句话说出口,江帆和方恬都愣住了,但王天一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你一定也很清楚要怎么赢?”
“叶庄有先发优势。我们虽然在一个月里达到了他既有规模的一半,但这只是个浮于数字层面的对比,他经营两年多的各种积累,资源、经验、团队管理,这些都是我们在短时间内很难全面超越的。但是现在这种风口上一团混战的市场,反而给了我们快速超车的机会。在风口上打仗,一切都是以十倍的速度前进的,所以不仅要拼基础,还要拼反应速度,能不能迅速地认识到自己的偏差,并及时作出调整,会成为决胜的关键点之一。这点上面,我认为我们比叶庄有优势。”
王天一本来维持着他固有的节奏往茶杯里注水,龙井新茶娇嫩,不能以热水直冲,要对着杯壁缓注,更需心境平和手才能稳,但他听周文豫说到后半段时,略为惊讶地抬头一暼,手腕一抖,茶水就溢了出来。
“叶庄那样的人,确实很难承认自己错了——主要是他也不需要。我前前后后已经看了他十多年。他在每一个重大节点上做的决定,至今为止都没有失误过,一次都没有。”王天一不动声色地擦了桌上的水渍,“他大学时刚刚崭露头角,可谓少年得志,一群投资人捧着几千万追在他后面要他拿,很少有20岁不到的年轻人能够抵挡得住这种诱惑。但那时他要是拿了,大概率就会死在2008年前后的互联网泡沫里。后来他回来搞大都荟,不到五年搞上了市,30刚出头的年纪,上市公司CEO,换了旁人,怎么也要先风光几年,即使要走,至少要先等行权期满,他呢?看到了新的商机,上千万的期权说不要就不要。要不是他有这份魄力,也不会有现在生活象限直逼10亿的估值。”
王天一侃侃而谈,重新洗了杯子,把仅剩的一点茶叶拨了进去。方恬认识他这么久,向来只听他三言两语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别人的软肋,却从未听过他如此不吝溢美之词地夸人,一时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直到王天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一边连声道谢,一边侧头看了一眼周文豫。
周文豫微微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永不犯错的人。假如没有破绽,就逼他露出破绽。”他低头啜了口茶水,把神情藏进低垂的眼帘底下,“当然,我不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对手的错误之上。”
王天一抚掌大笑。“我没有看错人!”他说,“这个行业里如果还有人能跟占据高地的叶庄一战,应当就是你了。好,3个亿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你需要什么资源,也尽管开口。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未来半年之内,咬紧叶庄,在市场份额和估值上,不要让他一家独大。”
“这是要签对赌?”江帆忽然从旁插口。
“签与不签,你们都必须去阻击叶庄,也必然会去这么做。想赢,就没有第二条路好走。所以我认为,有没有对赌的形式并不重要。”王天一对他笑笑,把目光转向周文豫,“——你说呢?”
周文豫以一种稍带揣测的目光看着他,但很快扬起了嘴角,本来皱着的眉头肉眼可见地展平开来:“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他握住了王天一向他伸出的手。投资人的手干燥、温暖,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坚定了他的信心。
他们从天一资本出来,天色已经暗了,暮色从四围的山背后涌起,把他们暂时地从属于城市的璀璨灯火之中隔离开来。方恬还没从刚才的气氛里脱离出来,整个人处在一种异样的兴奋中:“周总今天太酷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谈判气场上跟王总旗鼓相当!”
3亿的大单落定,她个人能获得的报酬至少也在百万级别,虽然对于一个沪漂来说,这笔钱远不够她在上海安家落户,但在钱和成就感的共同作用下,不兴奋是不可能的。这个姑娘很坦荡地承认过爱钱,而且还年轻得尚未学会矫饰。“赚钱,好好赚钱,然后就什么都有了。”周文豫想起她说这话时双眼亮亮的样子。当时他觉得难以接受,但现在看着她雀跃的身影,居然感到了一丝发自心底的宽慰。
“王总是在激我。”他看似不经意地答道,“这仗很难打,他怕我退缩。”
“他怕个屁啊,后面排着队等着喊他爸爸的人多了去了。你要说不干,后面想干的人马上踏破他家门槛。”江帆嗤之以鼻,“为了他这笔钱,我们不都使上十年的劲儿了吗?”
“我们固然没有什么选择,但他的选择也不太多。”周文豫伸手拉开了车门,却没上去,他站在原地,回过头去望着天一资本那幢房子,刚刚亮起的灯让它看上去有些虚幻,“他难道能指望徐广彬帮他打赢叶庄吗?”
他说完了这句转过身来,发现方恬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愕然地注视着他,她的表情模糊在昏暗的天光里,看不清细节。
一不留神,话说得有点越界了。周文豫在内心反省道,这种对行业竞对带有贬低意味的发言,在江帆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方恬毕竟只是第三方公司的合作者,也还远不到那么熟的程度,风险太不可控。
他盘算着得失,一边招呼方恬上车,一边若无其事地另起话题,跟她聊起答应好的团建:“这个季节有一些还不错的地方,你喜欢山还是喜欢水?”江帆在一旁跟着起哄:“你有没有家属要带啊?哈哈哈,带闺蜜来我们包,带男朋友来可就要自费了噢!”惹得方恬急忙辩白:“我这种7×24小时的工作,给自己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哪来什么男朋友啊!”
于是周文豫就错过了方恬在那一瞬间变得不一样的眼神。女孩像是重新发现了他这个人一样,带着惊奇,又饶有兴味,仿佛是在琳琅满目、令人感到审美疲劳的橱窗里看到一件从未见过的东西,好奇心引出了无限膨胀的购买欲。
公司里的小道消息总是传得极快,隔周第一个工作日,还没到大规模上班的时间点,小盒鲜的各个正式或非正式的微信群里已经遍传“公司拿到钱了”的消息。跟在后面的评论五花八门,有人发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表示:“再没有融资消息我都要去别家投简历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探着口风:“公司拿到钱会给我们发奖金吗?”还有人信誓旦旦:“年中奖金已经在做表了,HR说的!”
基层员工传递着各种捕风捉影的信息,中层以上的管理者倒是大多都清楚,虽然公司一把手周文豫日常喜怒不形于色,很难从他脸上看出公司处境的好坏,但看江帆的脸色下判断却十拿九稳。这天早晨江总连招呼开会时中气都比往日足些,开场白又慷慨激昂地足足讲了十多分钟,可见公司拿到钱的传言不虚。
江帆讲话的时候周文豫向来是不开口的,就抱着手臂静静听着,好容易等他说完,才环顾了全场一圈,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大家可以醒一醒了,我来做个总结。”
“哎!我讲话哪有那么催眠啊!”江帆笑着抗议道。
“第一,我们拿到了A轮投资。领投方和金额等详细信息,之后PR那边会以通稿的形式披露,各个部门先约束一下小道传言。”
有几个中层管理本来正埋头在手机上刷着小道消息,听到这话,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周文豫看向PR总监杨柳,那姑娘马上点头如鸡啄米,染成黄色的卷发抖成一串跳动的弹簧。
“第二,钱有了,但不意味着接下来的路更好走。下一阶段,我们的对标企业非常明确,就是生活象限。我不提什么赶超的目标——到今年第三季度结束,要和他们平起平坐。”
会议室中涌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在大部分人看来,叶庄和他的生活象限位居山顶,是短时间内不可撼动的行业领头羊,而一众从山腰往上爬的公司之间免不了彼此撕打,能撕成第二第三,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战绩。
“最近生活象限在地推上面的扩张势头也很猛。之前挖我们的人不成,现在开始用人海战术了。我们再精兵强将,一个人能覆盖的范围总是比不了十个人。”
周文豫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融来的钱怎么用到刀刃上?”他停了停,目光在会议桌的对面搜寻到了采购部的负责人,“最近你得加个班了,我要下一个订单,有点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