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窸窸窣窣的扣弄手上的留置针，看见我进来，她说:“把我扶起来，你答应过我。”我:“嗯嗯，我答应你啦，但是你先睡觉好不好，明天早上咱走。”她又说:“说话算数，把你的花裙子借给我，我没有裤子啊，外边好多人，我迷了，我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啊。”我去关灯了，她很小声的一句:“好，我听话，我睡觉。”她住进来有二十天了，我知道她刚住院的时候，俨然有种学者的气质，花白的头发整齐的背过去，很精致，有糖尿病，第一次接触是去测血糖，眼神很好，能看清我工牌上的名字，还打趣的夸我，说我学的好，也不想她从哪琢磨出我学的好，总之夸人的话就是过耳不忘，刚住进来那会啊，她经常说“老头子呀，高压又高了”“咦，老头没吃多少啊血糖怎么又高了”“要测空腹的了啊，测完我要吃早点了啊”“老头，快去热饭，饿了”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说“别给我说给老头说吧，我记不住”“干撒?测血糖啊，测吧测吧”“喽喽喽啦啦喽……唔唔啦”今晚她拉着我说了好多好多，“我迷了啊我迷了老头也不见了”“我知道在医院，可是我怎么回去啊，我不知道路啊，门在哪啊”“我想回去啊”“你说话算数啊，不骗我”“你答应我了要把花裙子给我”这些记起的碎话串到一起，仿佛看到了她进入一个时期的过程，是的，阿尔兹海默症，一位陪护一台心电监护仪，好像也没啥了，她却愈发的迷了，我知道的，我说话算数不了，我不能带她离开，去找她的门，可是今晚的漫漫长夜还是想让她过的快一点，她是信我的，我也知道的。她一直在思索一个身影，让她安心的身影，可是那个身影从那扇门渐行渐远了，所以，她想找那扇门。她儿子来过几回，我看到过他乌云般变幻的表情以及已经扭曲了的舞爪在张牙，所见之时皆是愤懑，生而为子，务必感孝。今夜无眠，辗转反侧，如果人生逆旅，日月颠倒，不说同床共枕之情，且说生养之情，养育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我们在这纷杂的世界里忙忙碌碌，得到的是真正想要的或者真的开心再或者不会因为失去的来不及的而遗憾吗？在人生的边上，老小孩们要的不多，只是一些耐心的陪伴，她们都懂，她们看到背影，和我们看到的朱自清的《背影》是不一样的，橘子也无法弥补。
我听话，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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