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国读书的第二年带太太去了,住在一个没空调的公寓。佛州七月,各位,40度。买了一个二手的空调,60美元,开起来像拖拉机一样吵。过了十天,电费帐单来了,妈蛋的1600度电,150美元,十天啊你是空调吗?
亲,你肯定你是空调吗?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先把这个会发声音的怪物关了。然后给水电打电话。电话里回,“十天一千六百度电是可能的。”
是可能,戈尔总统家一个月四万度电呢。可我不是总统。
赶紧去一趟,那时候还没有车,早晨九点,从汽车站走过去不到一千米,到市政厅的时候已经像水洗的一样了。
一进屋,空调十八度,汗水一下就凝了,身上就像披了个雨衣。所有的人都不紧不慢,似乎全世界就我一个愤怒的混蛋。
我前面有四个人,我写上名字。等我前面那四个人完事儿。身 边是一个工作人员的办公桌,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典型的美国南部糙汉,肚子大得像蝈蝈似的,留着花白胡子。估计是个小负责人之类的,说话很冲:“今天早晨 我开车过来,看到一只白头雕飞来捉一只松鼠,松鼠在树上玩命地跑,白头雕一个俯冲下来,松鼠突然间从树上侧着跳下来,白头雕差一点撞在树上,可是它在最后 一瞬间弯了一下翅膀,从树旁边擦着飞了过去,你知道吗?那种力量是非凡的……”
对不起,六年前的事情了,原文比我的拙译美一百倍,而且糙汉讲得非常投入,表情特别认真,一边讲一边打着手势。
“你描述得真美。”我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你讲得真美,我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我又说了一遍。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我能感觉到,他起身的动作变得轻快了。
最后真的是他来接待我,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有个小问题需要核对一下。”我比较注意自己的措辞,我觉得面对的是个艺术家。
“哦,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小问题。”他似乎很能感受这种小幽默。
问题很快清楚了,某个迷糊的录入员把表的读数抄在了金额一栏上,结果数字翻了十倍。
我们一起笑着记下了这个问题。
“钱会在下月返到你的账户里。”
我走出门,天气并没有因为我的心情变好而凉快,我像一个水鸡一样回到家,空调再次嗡嗡响了起来。
有什么美好的吗?
当然。
我想大伙都一样痛恨政府工作人员,觉得他们蠢笨,低效,冷漠,情感麻木,脑袋和屁股可以交换使用,而在这些被我们痛恨的人眼中,我们大概就意味着麻烦,是非和各种返工和重复劳动,意味着争执,恶声恶气和冷眼相对。这种相互之间的敌视似乎从有公务员那天就开始了。而在这个故事里,这个糙汉在讲述的一瞬间让我感到了他的人性。从那时起,某种宽容在我心中苏醒。我在美国四年遇到的各种各样的机构错误很多,甚至到现在,我已经回国,水电还欠我一百多美元的押金没有退还。有很多次需要去面对各种各样的工作人员,有些人态度很差。但我不再仇视,因为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误。至少,那一时刻我感觉到了那些人对于美和生命的感触其实并不下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