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竹林中沙沙作响,剑光与月光交织。
白衣公子蒙眼持三尺剑,脑中极力回想剑法要诀,走步沉重,小心翼翼,也略显迟疑。那“期颐剑法”一招一式都是曾经师父教过的,可是师父的声音动作都已随时间淡却,留存的更多的是薄纸一般苍白无力的剑诀背得烂熟。
“一挥一斩,一藏一露”,纪芜口中默念着,尝试在黑暗中摸索出其中意思。蒙眼的白巾也汗湿了许多。
他以竹上标记作为目标。竹的生长有奇异自然的规律,竹林中密密的竹丛如奇妙阵法,不规整却有迹可循。
极力集中注意力,根据飒飒晚风吹过竹竿的撞击, 竹叶摩擦的声响猜测竹的位置,然后在竹节上挥剑留痕。“剑划竹痕”这相似的练法亦是那古怪且不知年岁的老头子发明,理由是练就他的静心,沉稳。师父已不知踪迹,多年后纪芜一直在原地打转,仍无法突破。要专注吗?他只有逼迫自己,精神紧绷,才勉强找准方向。如此长久,虽已练到半成,心底却明白自己懂的不过皮毛而已。
忽的转身一个甩剑,又扯到右臂伤口裂开,皮肉层层绽开了。
他撂下剑,单手撑地上,取了遮眼的巾子瘫坐下来,直望那天边迷离月色苦笑,并不去理会伤势。
“果然是愚不可及吗,还是天资匮乏?为何要逼我……”他心中念念。
“因为你是纪芜。”那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一个,而是多个声音的混杂:淡漠严厉的母亲,不怒而威的师父,早逝的父亲,一直陪伴左右的泽去……
苦涩,终化为一声长叹。白衣少年消失在本不属于他的夜色,留下银光泻地。
他没注意道右臂上的伤口处出现的诡异的植物纹路,瘀血凝结成暗红色。
他没注意到的,已有人替他注意了。
江南柒镇,纪庄暗室,灯火幽明。
一素面女子正用朱砂细细描着这个图案。面前的薄若蚕纱的萤草纸上,墨笔绘着三个图案。头一个正是纪芜右臂上的。一个是不知名的繁花,妖娆古怪。一个是张扬的藤蔓植物,仿佛长长触手的怪物。女子耐心运笔,神色有淡淡紧张,并不年轻的脸上依然保持老练的沉稳。
毫无疑问,那萤草纸是来自远方的传讯,系着信的特制麻绳,呈乌紫色,散出微微药香。女子绘好图,看似随意地作了些点状记号,也用同样麻绳系紧,携着纸卷离开了暗室。
一切仿佛无人知晓。
清晨曦光尚朦胧,目的地相同的一行人又上路了。
“公子,万事须谨慎,不可轻信他人。”泽去将拭好的剑递给纪芜,眼神担忧。
纪芜只“嗯”了一声,跨上马便行远了。
同行的于良思一伙,他的护卫一身灰褐色劲装,腰佩毫无装饰的黑色长剑,骑高头大马在最后跟着。
纪芜这会儿多留意到了,不经意间问道:“于先生热情近人,招的那护卫倒是个冷性子。”
“他原是一走商朋友所托的,据说出生可怜,幸得学了一套好剑法傍身,”于良思没回头,大方笑道,“君役天性如此,公子可别介意。”
“不知您手下还有精通剑法之人,若是得空,晚辈还想请教一二。”纪芜拱手道。
一路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一行人聊开了,逐渐爽快起来。
送走了主子,泽去在无人处松弛下来,忽然舒了口气,咧嘴冷笑。正欲歇下,无意间撞见这一幕:闹市角落,蓬头垢面的老翁惨死在泥泞中。还可看出他挣扎的动作,口微张,无法瞑目。脖颈上一道长长血痕撕裂开,血已流干。泽去只一眼便认清了,正是那卜卦老翁。他的卦旗不知何处,他身边的女子不知何处。
闹市人来人往。他在世时无人理睬,逝世了也无人理睬。
世间的许多角落里,逝去的逝去了,新生的正潜滋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