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味蕾上失去故乡,就真的失去故乡了.
这些年常年在外,能勾起思乡之情的只有舌头,吃了太多的芥末孜然,甜酱椒盐舌头早已麻木,吃任何东西老感觉一个味儿,以至于差点丢掉故乡的味道,故乡是什么味道呢?记忆里最深的就是赵四爷豆腐脑的味道,每日傍晚,夕阳洒满静静的村庄,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瘦小,笑起来满脸核桃纹的老头,他肩挑扁担,一头蒜盐酱醋油,一头白如玉,软似棉的豆腐脑行走于街头巷尾,高高竖起来的旗子上赵四豆腐脑几个字在夕阳的余晖下灼灼发亮,伴随着一声“豆腐脑来了”的叫卖声,小伙伴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出来再也坐不住了,个个拿碗向父母讨钱,一个个有序的排行在赵四爷的豆腐脑摊前,
一碗五毛。交钱,排队。只见赵四爷用片勺从脑缸中盛出豆脑三四片,然后加秘制卤汤和蒜水、倒点醋酱油,接着用手掰五六片烤焦粉皮儿,再淋上几滴油泼辣子,行云流水之间,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腐脑儿已经好了。回家找个凳子坐下来,迫不及待搅匀,入口。先是卤汁的香味,然后是豆腐脑的润滑,再然后是粉片的焦脆,加上油泼辣子独特的挂齿醇香,一层接一层在嘴里融化。再来一个大白馍,据说豆腐脑和这个最搭。一个大白馍一碗豆腐脑是我全部童年,快乐忧愁都在唇齿酸辣间…
去县城上中学后,一日三餐都得用钱买,对于父母难以承受,我们那片的孩子几乎每周要背馍上学,所谓的馍就是锅盔,在陕西农村一种馍叫锅盔馍。因为蒸的馒头里面水分大,不易放太久,而这种锅盔馍就不一样,它是在铁锅里烙熟的,直径大概有三四十厘米,形状呈圆形,厚度可达5至10厘米。陕西“八大怪”中有提到:“锅盔像锅盖”。烙锅盔有讲究,不能用大火烧,而要用小火慢烧,并不时在锅里翻转,一般用麦草(小麦秸秆)烧最好,这样烙出来的锅盔火色均匀,吃起来酥软,最主要的是放置时间长。成为我们上学时的主食,背到学校的锅盔,每周的前三天还行,一到周四就开始出黑点,到最后长出蓝色的毛毛。所以,刚开始都得使劲地吃。早中晚都以锅盔为主,早餐一碗稀饭一片锅盔一碟咸萝卜,中午一碗汤面两片锅盔,晚上一碗凉白开两片锅盔一碟咸菜,争取在周五之前吃完,周五周六可以名正言顺的“花钱”去食堂里买热乎乎的大白馍和豆腐脑,两个大白馍一碗豆腐脑躲到墙角吃,生怕被同学瞧见我这么奢侈的生活,吃之前先用小勺在碗中轻划几下,使汤汁与辣椒油和调料更好的融合,色泽更加红润油亮。此时碗中的豆腐脑,红中有白,白中有红,以勺子送去口中,豆腐脑在舌尖停留,细尝可感受到豆子的香味,汤汁的香味更是伴随豆腐脑一同散发口腔味蕾。一口豆腐脑,一口馍,豆腐脑吃完了用馍蘸这汁吃,吃完了还想吃。吃没吃饱不知道,总感觉没吃过瘾过。所以那时候特期盼周五周六的到来,因为有“大餐”吃。
大学毕业来南方工作,到现在离开家也快20年了,每次想家的时候都会羞于对家人说我想家了,只是委婉的说一句,我想吃家里的豆腐脑了。想家是真的,想吃家里的豆腐脑也是真的。
同一道美食,它所用的原材料,甚至是水的不同都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味蕾体验,更别说不同的烹饪方法了,所以我们常说看一道菜地道不地道,其实是在讲这道菜背后蕴含的独特的地理魅力和独一无二的烹饪技术。这些年走南闯北,也尝过不少当地卖的豆腐脑,有那么一两家很接近陕西乾县的味道,但到底也说不上是地道,自己也尝试各种方法去做,不过也就是过过瘾,骗骗舌头而已,或许正如汪曾祺所说一个人对一道美食的最深的记忆,说到底便是对那片土地的记忆。
汪曾祺写故乡的美食,与之常常关联的便是亲情,比如他写到“我父亲常带了一包五香花生米,搓去外皮,携青蒜一把,嘱堂倌切寸断,与千丝同伴,别有滋味。”故乡的美食代表的故乡的记忆,更是协助我们挽留日渐淡隐的乡愁与对父母的追思。舌尖上的中国里的一句台词“无论靠山还是靠水,人们都有专属于自己家人的美味。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
一个人长大后,总有些滋味只能留在回忆里,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也只能用来追忆。无论吃过多少珍馐美味,最难忘的还是家里的饭菜,无论脚步走多远,在人的脑海中,只有故乡的味道熟悉而顽固,它就像一个味觉定位系统,一头锁定了千里之外的异地,另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故乡。
豆腐脑和我共同生长于三秦大地,因为她让我的人生有着的鲜活记忆,时时会让我回味,一看到她就会在心头牵起对故乡的思念和对往事的感怀。豆腐脑的味道是平凡和家常的,但也是独一无二的,更是让人魂牵梦萦。
因为思念,始于胃止于味,以前不懂,现在懂了,这是岁月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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