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近午,叶凝绮眼见陈娇琳坐卧床上调息多时后,气力多有恢复,虽然身子仍虚,可下床稳走已经不成问题,总算能够放下担心,于是他差使了几位婢女前来帮陈娇琳收拾行装,便即动身离开大院,步行回云海阁中。
叶凝绮在云海阁里转了几转,几经挑选,最终拣了一处宽阔空房,跟着便命人前来将其一番妆点整理,以做陈娇琳闺房。
那些仆役手脚倒快,也不过当晚时分,已将一大房布置地极为雅致,叶凝绮眼见一切安排妥当,便将那些仆役遣了下去,跟着亲往陈娇琳旧居中将她迎来。
叶凝绮行至大院时,才一入门便已见陈娇琳正坐于园中石椅上,一旁桌上还放着包袱,显是已将行装收拾完毕。
陈娇琳对于得与叶凝绮共居一处之事,从心底万分期待,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将一切准备就绪,长坐于此处引颈企盼,待到叶凝绮出现眼前,便即眉目带笑地站起身来,显得十分雀跃。
于是叶凝绮便领着陈娇琳一路行回云海阁中,指引她进入了事先为其安排的房室当中,叶凝绮先让陈娇琳将自身带来的衣物置妥后,便出言表示自己有些事情想要交代予她,要陈娇琳随他同行。
于是陈娇琳便随在叶凝绮身后,直往其书房方向行去,这一路上,陈娇琳心头满是紧张与期待,她内心早已明白,既然叶凝绮答允了她入住云海阁中,自不可能再将脸容隐藏,叶凝绮方才所言需要交代之事,极可能便是要让她一窥自己真貌。
果不其然,二人才行入书房,叶凝绮便即提及此事。
但见叶凝绮双目一透温和,声调轻柔地缓缓说道:"娇儿……从今日开始,你便要与我同住云海阁中,从此我俩朝夕相顾,便同真正家人一般。
过去我从不曾让你知悉我真正模样,如今既然同居一地,自不应该再有保留。现在……我便要当着你面,将我脸上的铁具除下,从今以后,凡我二人独处之时,我都会以本貌示你,再也不隐藏!”
陈娇琳闻言自是开心,嗯的应了一声……,双目一透晶莹,显是期盼非常。
此时叶凝绮眼神一现迟疑,似是有所思虑,沉默半晌后,又再开口说道:"我的样貌……恐怕和你原先预想大有不同,可能你会大失所望,或者会大感惊讶,不管怎样,我只希望当我将面具除下时,你能镇定点,可别被我吓着了……”
陈娇琳闻言摇了摇头,微笑说道:”大哥不用替娇儿担心,娇儿可没这么容易便吓着,娇儿早说过,不管大哥生做什么模样娇儿对大哥的……对大哥的……心意……,都不会有一点一丝的改变。”言至此处,只觉自己说话未免太过直接,不禁又是一阵面红。
叶凝绮内心正怀忧虑,并未刻意去思考,方才陈娇琳话中“心意”二字所指为何,但见他静静凝望了陈娇琳一阵,双目眼神中似乎隐隐含藏着几分不舍,片刻后,终究下足了决心,先是深吸了一气,跟着手一提、掌一张,一举将铁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看起来才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脸孔,是一副极为俊美的容颜,润白的肤色、淡红的薄唇、挺立的鼻子,加上他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瞳,再衬以两道秀雅如画的细眉……
苍冥教教主叶凝绮,居然是一个俊秀无双的年轻男子!
“啊……你……
惊见此景,陈娇琳不由一声轻呼,跟着身子向后跌撞了半步,两目圆睁、双唇半启,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竟是十分错愕与惊骇。
陈娇琳万想不到,一直以来她口中所敬呼的“大哥”,实际上居然小她足有六七岁年纪,回想起自己半年以来在叶凝绮面前,尽是一副求倚盼怜的小妹模样,当下只觉心头源源涌起一股困窘与难当、一阵慌乱与无措,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只是傻傻地呆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叶凝绮眼见陈娇琳惊骇模样,只觉自己该当出言安抚才是,以免陈娇琳心感受骗,对自己起厌恶之情。
于是叶凝绮微微一笑,用轻柔语调缓缓说道:"娇儿……不……应该称一声姐姐……,过去半年……我以兄长姿态与你相处,绝非有意欺瞒、更不是存心占你便宜,只是平素为保教主尊威,不得不隐容藏颜,你我相识未久、了解亦不深,以致我未敢轻以真貌示你,但见你误认我年长于你,也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将错就错,从此以你大哥自称,一过便是半年……”
言至此处,叶凝绮言词一顿,目光中一现柔和,语带真挚地续说道:"如今……你既已知悉了实情,我自无颜再以你兄长自居,此后我俩同住一所,便同真正亲人一般,私下当可以姐弟相称,而不必顾虑主从之别,我定会真心尊你敬你,以补过去半年我对您的冒犯!”
陈娇琳听闻此言,当下只觉如遭雷轰,不禁身躯一颤,脑海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已是完全无法思考,于是苍白着脸,口中如梦呓般地喃喃语道:”尊我敬我?姐弟相称……姐弟相称?”
此时陈娇琳心绪一团迷乱,全然不知该说什么,但闻心底一段声音,正不住地连连回响着:"我……我不要你的尊敬!我……我不想做你的姐姐!我要的……我想的……难道你……难道你全不明白?"不论陈娇琳内心里是如何呐喊,喉中始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梗塞住了一般,嘴里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凝绮眼见陈娇琳始终呆站当场,脸容上尽是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不由更是担忧,内心一阵暗想:"她……果然……果然恼我。
于是叶凝绮前踏一步,面露敬色、语带恭谨地说道:”姐姐……生我气么?”
陈娇琳但闻叶凝绮已将此“姐姐”称谓呼出了口,只觉心中一痛,当下惨着脸面,语带颤音地说道:"我……我没生你气……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有些不敢相信。
陈娇琳话至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心头却不住地自问着:"原来……原来他一直以来……只当我是姐姐!原来我……原来我这半年来……只是自作多情么?其实他对我……他对我根本……根本没有一点点儿意思!”
念及此处,陈娇琳只感脑中一阵晕眩,一时站立不稳,身子又是向后跌撞了半步。
眼见此景,叶凝绮大为担心,正要抢步上前,将陈娇琳身子扶稳,却闻陈娇琳一声呼喊:"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陈娇琳此一呼喊虽来有些气虚声细,可语态坚决、言词笃定,竟是让人难以拂逆,于是叶凝绮立时停下动作、再不前行,只是眼神忧虑地顾望着她,同时心下一阵歉悔。
陈娇琳话才出口,心里便已生了后悔,暗暗自语道:"我……我做什么这样喝令他?他其实也没怎么对不起我,从头至尾……他可不曾说过爱我,全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至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陈娇琳看向叶凝绮那年轻俊秀的脸庞,一时间,居然感觉有些自惭形秽了起来。"他……他小我好些年纪……样貌又生得如此……如此好看……怎么有可能看上……看上……我这老女人呢?他若知晓我对他……对他心怀异想……只怕……只怕会笑话我……会瞧不起我……甚至会鄙夷我……觉得我怎地如此不知羞耻呢?”
陈娇琳纵然已有二十六七年纪,可五官秀美、体态娇盈,比之一个十六七岁的貌美少女,清纯虽不足、韵味却有余,只能说是各有风情,倒也未必有所逊色,这老女人一词,实是夸大之想。
一直以来,陈娇琳始终误以为叶凝绮实际样貌并不入眼,年岁却是长她一截,暗想若论起两人条件,自己定不会不匹配,谁知今时叶凝绮真貌一揭,竟与自己预想截然相反,其中落差实在太过明显,以致陈娇琳骇异之余,竟生出了自行惭愧之念。
霎时之间,陈娇琳只觉自己窘不堪言,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钻进去,于是再不敢在叶凝绮面前多留片刻,当下语带无措地说道:"我……我觉得不大舒服……想回房里歇息。”
叶凝绮闻言一阵担心,于是关切问道:”姐姐身子还行么?要不……让我送回去吧!”
陈娇琳急急摇了下头,脸容颇不自然地拒绝说道:"不用了!,我……我没什么的!只是……只是早先所受内伤影响……眼下又有些气息不畅……,这……这不碍事的……不过调养未足罢了,我……我先回去歇着,过一晚……便没事了……”
陈娇琳言至此处,心虚大起,再也不敢往叶凝绮面上多瞧一眼,于是迳自转身举步,忙不迭地疾行而出。
叶凝绮眼见陈娇琳两度拒绝自己相帮,而且言词语态皆显极为坚持,还道她是气恼自己欺她久时,这才不愿与己接近,为了不再惹她不快,叶凝绮只有遵其所言,静待原地而未追出,只是脑中一团乱绪,满心尽是歉疚与无奈,不知日后该要如何修补两人关系。
陈娇琳离去后一路疾走,待进入到了自己房里,便将两扇门扉一掩而上,跟着足下一软,身躯斜斜瘫靠在门板上,眼眶一红,一阵伤心涌上心头……
“想到自己对叶凝绮一片情深,想到自己为他痴、为他傻,想到自己为他笑、为他泪伤,想到自己为他日无魂、为他夜无寐,想到自己为他思念如狂、为他心乱如麻。”
到头来……到头来……他竟是半点儿也不明白自己心意。
念及此处,陈娇琳胸中一阵酸楚,不由潸然落下泪来。
陈娇琳就这么眼神含悲、唇角轻颤地倚在门板上,虽然不鸣不泣、不发一声,却是目光迷离、脑中一片怅惘,良久良久后,终于轻叹一声,口中喃喃低语道:”难道……难道从今以后……我……我便只能做他姐姐了么……?”
语毕,陈娇琳一咬下辱、双目轻轻阖上,似是不愿相信方才一切所闻所见,而只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当下又是两行泪水溢出了她的眼角,跟着无声无息地滑下她的面颊……
陈娇琳再也抑不住情绪,身子狠狠跌坐在地,玉臂抱双膝、脸面直埋怀里,体躯不住颤动、泪水连连决堤,彷彿……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