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南国快三个月了,那时田地里的油菜刚刚开花满眼的金灿灿仿佛金色的海洋。而这几天我忽然发现油菜已经成熟,这里的农民开始收割油菜籽了。
遍地的油菜角果好像昨天还是鲜嫩的绿色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淡黄色,不能等到角果完全变成黄色因为油菜角果会炸开油菜籽就会掉落在田地里。农谚有云:八成黄,十成收,十成黄,两成丢。所以此时正是收割油菜籽的时候了。
田地里农民拿着镰刀将一株株油菜割下来轻轻放倒以防角果炸裂,然后把它们集中到一块大大的塑料布上就可以用连枷打油菜籽了。
看着他们在田地里劳作我不禁想起曾几何时我也如同他们一样在田地里劳作,然而仔细回想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我有我点忐忑作为一个农民竟然发现我家里已经没有了田地。
说起来我们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祖辈就是种地的。父亲那一辈国家开始土地承包于是我家就有了几亩地,母亲对家里的每一块地都了如指掌,每块地的位置,大小,土地好坏,适合种植什么都得心里有数甚至每块地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苹果园,南沟,大方子,苇地,河滩等等。
我不知道这些名字的来历,似乎是村里的人约定俗成的,那时的我还是小孩根本分不清楚那些地的名字更别说准确找到自家地的方位了,记得有一次我独自去喷洒农药结果就搞错了,把农药喷到了邻居家的地里,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因为村里每过几年就会抓阄重新分派土地,重新设置每家的地界,我当时小根本不清楚为什么有这样的操作。
到了后来这种情况才变好,村民的土地基本上就不怎么变了,于是我也渐渐地能准确的找到自家的地了。这也是有技巧的,你必须先记住一块田地周边的景色,如有几棵柳树,或者有什么沟渠,然后记住村里的大田埂,再记住自家地是第几块……反正就是找特色吧,比如我家苹果园的一块地,它的田埂上长着一排粗大的柳树,而我家的地就在第七颗柳树下。还有我家苇地的那一块也很好找因为它不是规则的四边形反而是个三角形,我称之为三角子地。
这些田地就像家里的房屋和庭院一样是每个家庭的一部分,当时土地依然是人们懒以生存的根本,这也是几千来中国老百姓的土地情节吧。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跟着父母亲下地,当然年龄小根本干不了什么活,我就在田间地头认识那些花花草草有迎风摇晃的狗尾巴草,有爬满田埂的拉拉秧,有结着黑色小小果实的黑天天,有一吹就飘散的蒲公英,还有很多说不出名字的草木。而我最喜欢的是苍耳,小心的采摘几颗上学的时候悄悄放在同学头发里简直就是恶搞小伙伴的最强武器了。
田埂上杂草众多田地里也不少,每年农民都要花不少的时间去除草,那时候还没有专门杀草的农药只能靠锄头橛头或者徒手来清除,当然非常的辛苦,古诗歌就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对于种地的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是深有感触的,每当周末之时去田地里干活几乎成了星期日的必修课,除草,施肥,灌溉,除虫,倘若种棉花还要打叉,种红薯还要翻秧……
除了正常的农活最大的劳作就是播种和收获了。在故乡一年要种两季当然也要收获两季,我家的田地分成两种就是水地和旱地,水地的两季分别是冬小麦和水稻,旱地的两季是冬小麦和玉米大豆之类。后来又有油菜,种油菜就不能种冬小麦了。我小时候村里的旱田基本上都是种小麦和玉米。每当夏初时节冬小麦就开始成熟了,此时所有的村民都会投入到收割之中。
那时候没有联合收割机,顶多也就能看到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所以收割小麦基本上靠镰刀。而在收割小麦之前村民们所要做的事情是整理“场”,所谓“场”就是打麦场,地里收割的小麦要拉到场里晾干脱粒等。所以“场”必须整理的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我不知道那是如何做到的偌大的场地里虽然是黄色的泥土地却没有一丝飞尘很是神奇,大队里的孩子们就在这里疯狂的奔跑玩乐好像这就是天下最好的游乐场了。
当小麦收割完毕后就用平板车一车车的拉到场里,堆积起来如同一座座小山。趁着晴朗的好天气人们纷纷摊开成捆的小麦用石碾子脱粒,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将石碾子拖曳得飞快,把金黄色的麦穗和麦秆碾成麦秸,颗颗饱满的麦粒纷纷散落在麦秸之下。脱粒完毕就是用三股叉将麦秸挑起整齐地堆放在一边,紧接着用木掀将混杂了麦壳和碎麦秸的小麦粒堆到一起,等到微风吹来就可以“扬场”了,“扬场”是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一般都是老把式的男人们负责。我印象中父亲就是“扬场”的高手,哪怕在微微的小风之中也能把麦粒和麦壳分离干净。
父亲用木掀高高抛洒出麦粒,沉甸甸的麦粒落到地上,轻飘飘的麦壳麦秸就飘出去好远,他不紧不慢信手拈来仿佛变戏法一般不久脚下就堆起一堆堆干净的麦子,此时的母亲则带着草帽冒着如同雨滴的麦粒用大大的扫帚轻轻扫去残余的麦壳,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扬场之后就开始晾晒麦子了,于是我就有了出手的机会,在太阳的暴晒下为了让小麦均匀晒干,过一段时间就得拿着木掀翻小麦,或者干脆光了脚丫用双脚在平摊的麦子上趟出一条条笔直的痕迹。滚烫的小麦刺激脚底板,痒痒的别有一番滋味。
当小麦晾晒好后就开始装袋,或运回家里或运到粮管所交公粮。其实在场里需要两三天的劳作,而我最喜欢的是晚上和大人们在场里看守麦子的时刻,之所以晚上看着也未必就是防小偷之类的,更重要的应该是防火。当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吃着从家里送来的饭食,有的还喝上几瓶啤酒,他们聚在一起高声谈笑着今年的收成,比较着各家的麦子的优劣,争论着邻里间的鸡毛蒜皮的趣事,或者干脆唱几句不着调的曲子……
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则忙着在麦秸垛上掏洞,为的是晚上要在自己挖的洞里睡觉,当我躺在柔软而舒适的麦秸洞穴里就静静的倾听夜色下田野里各种虫鸣,时而脑袋探出来仰视天上的月亮和流星……
睡觉是睡不着的就央求叔伯们讲故事,于是就听到了许许多多吓人的离奇故事……
当时的人们虽然辛苦然而他们面对丰收的粮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而满足的,每年的夏收都好像一次盛大的集会,人们在丰收的同时还会在“场”里互相帮助,往往两三家联合起来共同打麦,大家白天共同干活,晚上还能躺卧在柔软的麦秸上互相打趣,似乎这样才是真正的邻里。
然而科技进步了,收麦子开始用联合收割机,那平平整整的“场”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于是“场”就这样默默的退出了小镇人民的生活。而我所不知道的是离开的不仅仅是打麦场,“场”的消失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不好好学习就滚回家种地去吧。大家知道种地是个辛苦活于是所有人都拼命地要逃离故土,逃离农民的生涯。直到有一天在故乡之外流浪了十几年的我身心疲惫,却又想到了故乡的田地,或许种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当我回到故乡却得知家里的几亩地早就没有了,我愣了很久终于知道我们村的田地已经成了塌方坑,昔日平坦的田地如今成了一片浩荡的水域;之所以塌方自然是煤矿的缘故,小镇四周有三个煤矿挖空了周围的煤炭之后自然塌陷成了泽国。
如今没有了田地,种地已经成了奢望。于是我只能继续打工的生涯,闲暇之余看着他乡田地里劳作的人们,我只能在回忆里寻找那故乡金色的麦田和坦荡如砥的打麦场,还有那一丝丝醉人的泥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