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班小辛

从小到大，小霁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五岁开始学钢琴，六岁已经会背诗百篇，七岁跳级到了三年级，和我一个班。成绩优异，长相甜美，待人亲和，长辈眼里的好孩子，男孩子心里的梦中人，女孩子无聊时的讨论对象。

我和她住在同一个胡同，双方父母彼此相熟，又一直是同班同学，然而，我和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远远观望，只觉得她与别人不同，小小的年纪，却比其他的孩子更加的独立。

初二那年，身为班里最小的同学，小霁父母离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班，大家唏嘘不已。

胡同里，她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领子处垂下两根飘带，在胸前打成蝴蝶结，我热情地向前打招呼，她热情地回应，依旧乐观开朗，父亲的离开表面上并未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她的乐观我从心底欣赏。

和她相熟是在升入高中后，因为同样喜欢音乐，一起进入了学校的艺术班。艺术班里的同学大多不重视文化课，成绩得过且过，比如我。也有几个文艺双全的，弹琴弹得出神入化，成绩也是不错的，但文化课的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的只有小霁一个人。

应母亲大人要求，每周日下午小霁有偿为我补习功课，也就是这期间我意识到有趣的灵魂应该走在奋进的路上，小霁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我觉得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时，小霁对我说：“一个人，在他的有生之年，最大的不幸恐怕不在于曾经遭受了多少困苦挫折，而在于他虽然终日忙碌，却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什么，最喜欢做什么，最需要做什么，只在迎来送往之间匆匆度过。”

“你说的这是我吗？”

“是，不过不是我说的。”

“谁说的？”我震惊，谁这么了解我！

“书上说的，没事干的话可以多看看书，说不定就喜欢上了呢。”小霁冲我开怀一笑，这是在嫌弃我读书少？

“哈哈，你看看你，表面上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内心比老阿姨还要老！”我回击。

“有趣的灵魂就应该走在奋进的路上。”

……

后来，我考到了一所普普通通的音乐学院，毕业后在当地一所中学做音乐老师，谈恋爱，结婚，生子，我的青春确实在迎来送往之间匆匆度过了。幸运地是，每日读书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让我在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里有所期盼。

而小霁这些年一直变换着自己的舞台，当年她放弃了艺考这条捷径，和众多学子一起挤着独木桥，最终报考英语专业，我很不理解地问：“为什么放弃艺考呀？你学了这么多年的琴，就这样放弃了？”

“不是放弃，我很喜欢弹琴，每天都在弹。只是，有一天我在咖啡馆里弹琴，有一个外国人很欣赏我的琴声，与我聊天，我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回一句‘My English is pool’，老外扭头就走了。 ”

“就这……？”

毕业后，她在一家培训机构工作了两年，然后辞职一边挣钱一边周游世界，山川，河流，荒漠，沙滩……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旅途中她遇到那个令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并坠入爱河，他们在西方一个不知名的教堂里完婚。照片上她戴着王冠，手捧花束，洁白的婚纱拖尾上满是五彩缤纷的鲜花。

她的丈夫意外离去，那时，她刚满32岁，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我们劝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无依无靠，还是回国吧。

她说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

孩子满六岁的时候，小霁回国了，孩子交由退休的母亲看管，自己全身心地投入翻译工作，依旧出类拔萃，光彩夺目。

后来孩子大了，母亲病了，她辞职照顾自己的母亲。

我去她家看望伯母时，发现她的桌前散落了一堆电脑零件，我惊呼：“这是什么呀？”

“我拆的，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倒要看看这电脑是咋构成的。”

“你要组装电脑？”

“对的。”

“都多大岁数了，还折腾呢？”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失去很多东西，我们的丈夫、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视力以及我们的头发……但当我们开始学习新东西时，不管是钢琴，英语，异国文化还是如今火爆的互联网，这些都是生活的一种成分。正是有了这些成分，我们的生活才多姿多彩，不会乏味。活在人间，不如将它只看作一场游戏。”

“活在人间，不如将它只看作一场游戏。”我愣住了，反复思索，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我为了家庭，为了待遇，为了安逸……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舞台。

后来我渐渐明白，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会因为自身的衰老变得沮丧。但是通过学习，接触更多新的事物，我们可以重新找到生活的热情和动力。

离开小霁家后，我徘徊在路上，不知不觉间走进了培训中心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