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雨季。
可究竟谁才是,我们分辨不清楚。更糟糕的是,我们被困在一个只有彼此的封闭世界,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就无法逃离。
回答问题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答错,我们立刻就会死。
她倒是毫不在意,每天爬上山坡抱膝坐在永无休止的雨水里,消磨着时间。后来,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旁边坐下,看雀鸟湿着羽毛归巢,看河水泛滥成灾,然后在漫长的寂寞里不经意转头,对上她眼睛里的一片漠然。
我知道,再这样等待死亡我们都会发疯,我们必须自杀。
打磨好锋利的石块,递给她的时候我忽而有些退却。
“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对她说,“这样我们就都不会害怕了。”
她点点头,划破皮肤的疼痛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才开始她的故事:
很久以前,在皑皑白雪的冰原深处,有一片温暖而绿意浓郁的森林。
森林里有一只可以把任何事物都变成胡萝卜的兔子,他有着纯白柔软的绒毛,总是习惯耳朵一只竖起来一只耷拉下去。
林中的女巫嫉妒他与生俱来的魔法,诅咒他夜里必须不停的走,一刻都不能停歇,而到了白天,他又会立即陷入沉睡。
刚开始的时候,他虽然因为诅咒变得很难过,却在夜里不停的奔波中找到了新的可以做的事情——他路过其他兔子家门口,就把门口的树枝变成胡萝卜,这样所有人都能够有足够的粮食越冬了。
不幸的是,几乎同一时间森林里来了一伙冰原上的盗贼,他们趁夜色盗窃,被盗的人却总能在家门口发现树枝变的胡萝卜。
其他兔子误会被诅咒的兔子就是盗贼,无论他如何解释也没有人相信,大家甚至说他是个拥有魔法的异类,活该被诅咒。
于是,兔子伤心的去求助森林里最有智慧的长者——古树爷爷。古树爷爷告诉他,只要你找到一个和你一样的兔子,魔法和诅咒就都会消失了。
她停下了讲述,眼眶里竟带着些凄然的泪光,用几乎哽咽的声音继续说:“其实,我和故事里的兔子一样,被诅咒被排挤,一直孤独一个人。”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可抑制的大叫。
“所以你才是雨季。你为了破除诅咒才把我困在这里,变得和你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差不多吧。”
眼前的世界随着她一起坍塌消失,我终于还是回答对了问题。
之后,我再没见过雨季。
放在箩筐里的红李子上结了层薄薄的冰霜,屋檐在暮色里依然滴答着雨水。
邻屋的小妹穿着木棉长裙,抱着吉他和着风铃的响声唱歌。过两年,她将会是下一任的木棉花神。
“她是羡慕雨季的。”母亲杵着树枝做的拐杖从里屋走出来。
新任的雨季是小妹的同学,比起我这种不知名的野花花神,掌管雨季的神女总是受人追捧的,何况大家都那么的热爱和歌颂雨季。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我记得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大家都讨厌雨季的潮湿。”
“你当年天赋很高的,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放弃雨季,非要和别人一样当个野花花神。”母亲叹了口气,言语里全是惋惜。
可是,我何曾掌管过雨季?
混乱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又整理成极为清晰的思路,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记忆深处那个封闭空无一物的世界。
她是雨季,我也是雨季。我却亲手消除了关于雨季的一切,变成一副众人的样子,就是为了能够躲藏在人群中。
是我运气不好,那时候还没人喜欢雨季的。
兔子最后竖起他的两只耳朵,把皮毛弄得肮脏凌乱。他发现,他身上的诅咒连同魔法一并消失不见,人们也再分辨不出他和普通的兔子有什么区别。
故事和电影里备受崇拜的高冷天才,在现实里只会被说成孤僻自闭。
我们大都无法忍受他人的冷漠和嘲笑,只能努力变成自己既羡慕又鄙视的大多数,来对抗漫长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