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乐镇子上,比以往更加热闹。
街上走着的人面上全部都带着笑容,嘴角的快乐几乎溢出来。小孩子跑来跑去的,追着赶着笑着,后面的去抢前面手里的糖葫芦,叽叽喳喳的,像一群有食儿吃的小麻雀。女孩子们头顶着刚做好的糕点菜肴,娉娉婷婷地走着,细滑的衣裳贴着腰肢的曲线,流流畅畅的一笔,二月春风里的柳叶儿一样——她们要送到镇子中心的神台去。
男人女人都不干活儿了,纷纷在家准备着半下午的时候开始的祝福礼。
在和乐,每个月满月的时候,都有这么一场盛宴。
人们要把家里剩下的粮食全部用光,好好地制作一顿大餐,每个男人女人都使上了毕生积攒的厨艺。做好的菜要送到神台,全镇的人都要坐下一起品尝,品尝的时候呢,就免不了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上个月韶夏母亲做的八宝鸭拔得了头筹,接下来的一整个月都红光满面的。所以每到这一天,大家开心也是真开心,但暗暗地也较着劲儿,说什么也要让镇子人看看自家厨艺,不说拔得头筹,也要让大家伙儿吃得开心才是。
这一天呀,恰逢天公作美,清风和煦,阳光明媚,天色蓝得透彻,几乎蓝到人心里。
早晨八九点的光景。
韶夏拉着唐蝶上街去。
“每个月不都这样嘛,你怎么每次都跟第一次见似的。”唐蝶神色恹恹,一如既往地提不起什么兴致。唐蝶身子不太好,先天不足的样子,瘦瘦的,又是男孩子刚刚好开始抽条儿的年纪,看着跟只猴儿没什么区别。身量上比韶夏高出一个多头儿来,看着感觉却还没韶夏结实。
“喂!我是看今天天气好才拉你出来走走的,你整天就躺床上也不动动,晒晒太阳多好呀!我娘亲说,小孩子多晒晒太阳才长得高!你看你......”韶夏顿了顿,似是刚刚意识到唐蝶比她高一个头不止,“这么矮......比大牛哥矮多了!而且还干瘦干瘦的,你看人大牛哥多结实!大牛哥都已经帮他爹下地干活了!”
“大牛哥...”唐蝶撇撇嘴,“你喜欢他呀?”
韶夏小脸一红,扭过头不去看他。又像是害羞又像是赌气。
不是吧,唐蝶心说,真没品味。
唐蝶看着走在前面的韶夏,头发又稀又黄,因为太瘦,身量又不高,显得头很大,脖子很细,一掐就能掐断似的。
这么想着,唐蝶手就伸到了前面女孩的脖子上。还没挨到呢,韶夏就突然转过头来。
“哎哎你看......”一下子转头看见一双细细长长白白净净的手,做出要掐自己的样子,“啊!”韶夏大叫,“你干啥?你还想掐死我呀!”韶夏松开牵着唐蝶的手,踮起脚尖就是一个暴栗,“不就是叫你出来散个步嘛,用得着这么大的怨气!”
唐蝶反应过来,摸摸鼻子,放下手,另一只手重新牵住韶夏的。
“走神了,别生气啊。”
“......你让我看什么呀?”
“哦对!你快看!”韶夏转身,辫子在脑袋后面划出一道弧线,手指指到前面去,“哎呀叫你刚刚不看!孙大娘都走远啦!”女孩儿这次才是有点儿恼,细细短短的手指缩回来,踮起脚尖又是一个暴栗。
唐蝶:“......”
“孙大娘家这次又做了牛肉烤饼呀!上个月我就没抢到!惦记了一个月了!”女孩眼珠转转,“小蝶啊,我们现在去神台,找孙大娘讨块饼吧!”
没等唐蝶反映,就立刻转过身拉着唐蝶往前跑了。
唐蝶:“......”那你问我个什么劲儿呀。
韶夏从小在街上浪大的,最常玩的游戏就是追着别人跑或者被别人追,小小年纪,应该是已经跑遍了和乐镇的每一寸地界儿,因此练出了一双好腿脚。唐蝶可不一样,这孩子从小在卧房里面长大,能不动就不动,要不是韶夏偶尔拉着唐蝶出来走走跑跑,真是都快丧失运动能力了。
这样的唐蝶,哪里跟得上兔子似的韶夏。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着虚弱至极,不行了似的。韶夏越跑手越重,终于暂且克服了想吃烤饼的欲望,停下来回头看唐蝶。
“哎......”韶夏叹口气。低头想了想。抬头看唐蝶,眼睛亮亮的。唐蝶心道不好,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喂我说......”韶夏走近一点,“我们......那样......去吧?”
“哪样?”
“就......那样啊!那样!那样快!而且省力!再晚点又没饼啦!”韶夏一脸焦急。
唐蝶不说话。
“哎呀你别装啦!我知道你会的!”韶夏走得更近了点。仰起头看唐蝶。
“......不行!那是镇长明令禁止的!被抓住了会有大麻烦的......”
“我们走小道!我知道一条几乎没人知道的到神台去的小道!而且......”韶夏眼睛一转,“你还怕被发现?!你怎么会被发现?你那么厉害!”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总是有点傲慢的。唐蝶尤甚。
于是。
“跟我来!”韶夏拉着唐蝶走。七绕八绕的,绕到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巷子尽头是一堵墙。
“你逗我玩儿呢吗?这明明是一堵墙,哪儿有路啊?”
“嘘!小点儿声!这儿有路的!你看着啊......”离得近,韶夏又是用气音说着话,温温热热的呼吸全部喷在唐蝶胸膛上。明明隔着衣服,就是明明显显地感受到了。
韶夏跑过去,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跪在墙跟前儿,手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抠出了一块砖。接着,抠出了另一块砖。一会儿工夫,抠出了一个狗洞来。
唐蝶:“......”这丫头到底走过多少回,这么轻车熟路的。
“你看吧!我没骗你!”接着一块一块地把砖挪到墙那边儿去。
“......你干嘛?”
“你傻呀!我们穿过墙了之后还要在那边把墙弄好的呀!不然留着个洞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说得是。
韶夏猫着腰穿过去,唐蝶犹豫了一下,然后也紧接着钻了过去。
墙的那边,是一条笔直笔直的路。并不窄,只是意外地没有人。空寂地可怕。往北边儿应该是通向神台,往南边儿看,却看不大清,不知道通往哪里。但肯定不是和乐镇的去处——这已经是镇子最南边儿的地方了。
“你知道那边儿是到哪儿吗?”唐蝶问,“不会是外界吧?”
“嗯。就是外界。”韶夏道,“娘亲说,外界是一片混沌晦暗,妖鬼作祟,和乐是在神灵的庇佑下才得以生长的,”然后顿了顿,“站在这儿感觉也没有那么可怕嘛,就是冷飕飕地让人心里发憷。”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害怕,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饼要没啦!”
“你呀!”唐蝶看了看南边儿。说,“好。”
风开始聚集。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震动。和乐的风格外刺痛。
少年少女的头发被风梳开。
一条一条的银色爬进瞳孔里,黑色渐渐被覆盖,眼睛逐渐有了失焦一样的银灰色。每一条每一条的风划过皮肤的感觉如此奇妙,全身包裹在风里,温柔又凌厉。衣袂翻转起来,世界开始变得更加清晰,风从下颌角穿过,环绕在腰间,从五指间穿过。
风将他们稍稍脱离地面,风在脚底,隔着鞋仍然能感受到凉意。
唐蝶无比地热爱这种时候,好像一切都无法限制自己,好像自己拥有了掌握一切的力量。
风声渐大。太阳越升越高。
“走吧。”
“嗯。”
少年少女的身形快速向前移动,风让他们具备了无法企及的速度,眨眼间,就不见了。
那条路的南边,渐渐地有了动静。一艘轮船即将靠港。
晚上就会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