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色的对襟大褂,深色阔腿裤,褐色绑腿,长长的乌木烟杆,用黑色丝绳吊着一个翡翠玉环,闪亮的黄铜烟锅,随着那白胡子的嘴唇一吮,吐出一缕袅袅的烟,那暗了的烟火就红红的一亮,老人长长的舒一口气,微微直一直腰,眼睛似睁非睁地看着面前那盏油灯,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就是爷爷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回到故乡的,只记得蹒跚的走进一座很大的院落,一个很老的老人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脸上堆着慈祥的笑,爸爸说,叫爷爷,我只是好奇的打量他奇怪的穿着,然后扭头朝里面走。这个大院子实在太大了,而且有很多树,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情不自禁的想跑进里面去,爷爷在旁边笑眯眯的说:“慢点。。。。。。慢点,,,,,”,使我觉得这个老人很亲,此后,我便在这个院子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而爷爷则像个保护神,始终在我身边。 爷爷在家族里排行老二,尽管在那个讲究阶级的年代里他的成分属于剥削阶级,村里人还是很尊敬的称呼“二爷”“二大爷”,还有“二太爷”、“二舅爷”的。爷爷偶尔牵着我的手在村里走过时,很多人恭敬的打招呼,顺带着也夸我几句,我心理美滋滋的。他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抽他的旱烟,要不就是给人看病或被人接走好几天到外面去出诊。回来就有很多好吃的,而且一定带回一瓶或两瓶酒。爷爷喜欢喝酒,但不多喝,每次只喝三小杯,先把酒倒在一个白瓷酒壶里,温热了,慢慢的自斟自饮。下酒的小菜很细致的摆在小盘子里,孩子们从不敢擅自去拿,而爷爷也仿佛看不见别人,喝完酒,收拾了,靠在被子上打盹。
夏天的夜晚,院子里很凉爽,我们很晚都不愿意睡觉,姊妹几个疯玩疯闹,直到弟妹们都困得睁不开眼各自回家了。爷爷拿一个圆圆的毡垫坐在榆树下的一块石头上抽烟,我搬一个小凳子坐在他身边,听他讲很久以前的事。他用拐棍指着院子的各个地方,这里原来有几间房,那里有几间房,这边是什么作坊,那边是什么仓库,谁分走了他的粮食,谁拿走了他的红木家具,谁拉走了他的车和碾子,谁分走了他的土地,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说这些的时候,爷爷很平静,只是最后总忘不了说一句:“这些穷鬼!”因为分他财产的大多数是村上那些习惯不劳而获的人们,爷爷知道这些人的掌故,有的因为好吃懒做贫穷不堪,有的因为抽大烟败尽了家业,还有的则是因为一味死做死干,几代贫穷,只是这些人的成分当时有一个响当当的名称叫做“贫下中农”,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突然都理直气壮的做了所谓的土地的主人,而像爷爷这样的人却成了剥削者被打倒。其实爷爷他们之所以有了自己的一份产业,是经过了几代人的艰苦奋斗,他们的财富是勤劳智慧的回报。爷爷的爷爷凭着过人的胆略独自到内蒙包头一代做生意,积攒了资金之后,陆续开了几家店铺,后来爷爷的父亲建立了T城一家著名的商号“福泰全”。日本侵略者到了T城,大肆屠城,“福泰全”倒闭,爷爷他们回到了村里,结束了他短暂的掌柜生涯。 回乡后,爷爷买了很多地,但他基本不种,让长工和短工去种,只种自己的二分自留地,种烟叶。爷爷一辈子不抽纸烟,只抽自己种的烟叶,并鼓励爸爸抽烟,他的理论是,想吃了,1605都死不了。爸爸戒烟时被他知道,他说了一句话让爸爸再不戒烟:你就差忌饭了!他老人家活了89岁,以实践证明了自己的理论的正确性
宁静的乡村固然有淳朴的美丽,但也有闭塞的落后和贫穷。那时村里没有医生,有些人生病得不到治疗,就那样默默的化为泥土,和他们脚下的土地一样悄无声息。爷爷小时候看过一些医书,加上自己的琢磨研究,就成了村里的医生。他给人看病从不讲价钱,村里的人更是没钱就免费治疗。爷爷因此声名远播,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他成分不好,却从来没有被批斗过,这在那样的年代也是一个奇迹。
爷爷娶过两个老婆,育有九个子女,分布在七个省市,工农兵学商都有。但他们很少回来,我能记得的是大伯和姑姑们捎回来的钱和物,对他们的印象却很淡漠,有些直到去世也没有见过,因为我出生时他们就已经去世了。爷爷对他们的教育完全是顺其自然,想干什么自己决定。也许是家庭的影响,他们都很独立,很小就到外面独自闯荡,在各自的圈子里开拓出一片天地,不论成就大小,爷爷从不做出评判。他常对儿女说的话就是:人啊,要给自己做的了主!他说到做到,一生不和任何一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完全自理。我懂事之后曾经问他:“爷爷,你咋不再娶一个奶奶呢?”爷爷笑了:“麻烦哩。一个人利索。”
可是,他毕竟有老的时候啊。当他身体不再硬朗的时候,吃饭就不很规律了,爸爸发现了,立刻把四个弟兄、两个姐姐召集来,商量赡养爷爷的事, 我坐在爷爷身边看他们各种为难的表情,觉得很好玩。争论了好半天,不能达成一致协议,爷爷摸着我的头,笑笑说“等我们晔儿长大了,给爷爷做饭。”我很自豪的看着大伯和姑姑们,仿佛自己肩负了一项重大的使命。最后的决议是儿女们给爷爷生活费,照顾爷爷的责任还是落到爸爸头上,而爸爸自然的交给了妈妈。我目睹了那次唯一的一次大型家庭会议,看着爷爷头上的白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样过了几年,有一次爷爷病了(他很少生病)孤独的躺在炕上,我放了学跑去看他,他一见我,就颤声呻吟起来“晔儿,给爷爷做饭吧。”我赶紧放下书包生火,好不容易火着了,屋子里已是烟雾弥漫,爷爷呛得直咳嗽,我一脸煤灰一脸汗水,手忙脚乱的找不到吃的,堂屋里四婶的笑声却格外响亮。爷爷有气无力的指挥者我:“下点挂面,卧两个鸡蛋。。。。。。。”一会又说“给爷爷拌点油皮,切点葱~~,倒点醋~,再把那香油滴上两点~~”这时,学校的钟声已隐约敲响,我急得直想哭,把风箱杆几乎拉断。饭终于做好了,爷爷颤巍巍的坐起来,一边叹气一边吃饭,我背起书包,飞跑回家拿了一个馒头跑到学校,上课的钟已经敲过了。后来还是爸爸请假回家照顾了好几天,爷爷的病才好了。
童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我要跟着爸爸到D市上学了,临走的时候,爷爷没有出门,我走到他的小屋里告诉爷爷,等着我回来,回来给他做饭,给他买酒喝。爷爷从那个不许人碰的青花瓷将军罐里摸出一个卧龙银元交给我说,好好念书,长大回来看爷爷。但自然规律还是发挥了它不可抗拒的力量,等我毕业回乡,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爷爷买了他爱喝的竹叶青回来时,爷爷的背已经弯的快成一张弓了。
现在,爷爷早已作古,每当我清明回乡扫墓时,都会给爷爷的坟前敬一杯酒,看着那飘飞的纸钱,想起爷爷的话:人啊,要给自己做得了主!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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