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结束了,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看起来一切都和以前的每个年份,没有什么两样。其实不然,持续不断的重复中,也有必然存在的变化。
在你我的眼中,爷爷奶奶永远都是那样,保持着衰老的姿态,眼角的皱纹再多增加一条,我们的眼睛也不会过多留意。但在爸妈的心里,自己的爸妈是实实在在地老去了,不再是能把自己一把举到肩头赶去村头看电影的父亲,也无法再拿起针线为自己的衣服打上一块好看的补丁。
小时候和奶奶的相见通常在农村进行,那时我的手里从来没空闲过。总被奶奶塞进去当季新鲜的水果,冬天万物封藏时,便是烤的恰到好处的红薯。再不济,手上没有吃的,也有奶奶的手牵着我走过乡间田野,麦浪春风。
在我慢慢长大的这十几年里,才明白小孩子确实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物种。他们至少能够不对任何人事物抱有偏见,也许文明,极大概率会造就歧视。
原先的我,即便奶奶刚下地干过农活的手,还未用井水洗去污垢,我也不会嫌弃。奶奶不会讲普通话,总是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方言。幼年的我时而听不懂,偶尔听个一句半句,连蒙带猜也能接下去话。虽然我们祖孙俩互相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却丝毫不妨碍我们坐在院门口的太阳下嘻嘻哈哈一整个下午。
学上的越多,越发习惯城市的步调,习惯专属于都市人的漠然。渐渐地,我不愿意再拉着奶奶的手,总觉得那历经沧桑,掌纹错落的手与我格格不入。也并没有什么耐心接话了,偶尔还会和母亲抱怨,什么都听不懂。奶奶年龄大了,耳朵又背,吼着说还是听不懂。
如今,成年许久的我再也想不起来上一次和奶奶聊天的日子,通常只是逢年过节回去问好,除此以外并不会有更多的交流。她依旧挂念着我,三不五时让回家探亲的舅舅为我捎来一些瓜果蔬菜,自己烙的饼之类的。
听舅舅说,奶奶总和家里的舅妈相处不好,也难免,婆婆看儿媳妇总归是难以看顺眼的。由于身体状态,奶奶也不能下地干活了,于是便一天比一天沉默。我无从得知每天属于她的24小时是如何度过的,有儿女,有孙辈,日子却像墙上逐渐剥落的墙皮,无声无息也无人留意。
两三个月前,奶奶来过我家一次,照例是大包小包装满了载她过来的车的后备箱。车送她到楼下,我去接她,因为知道她并搞不定楼下的门禁密码锁。一同进电梯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顺势挽住她的胳膊,好让她安定下来。
进门之后有一套例行程序,脱下外套并换上拖鞋,这显然与奶奶平日里跨进家门的流程不同,她再一次从眼神里传递了她的慌乱。那一刻,所有人都搞不清楚谁才是局外人,亲情出现了某种使人尴尬的断层,断层的起因可能是高楼大厦,也可能是讲文明懂礼貌。
奶奶本来打算为我们全家人做一顿饭,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打包带来的。最终还是被否决了,一是怕奶奶累到,二是怕煤气灶吓到奶奶。奶奶只得坐在沙发上,看她看不明白的综艺节目。爸妈在厨房忙活,我留下来陪着奶奶。无声的陪,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就玩起手机。
那一刻,奶奶仿佛被抛进了一个真空的环境,与万事万物都隔绝开来。
第二天下午我出门了,回家后发现奶奶不在客厅,询问之后,妈妈说她在卧室睡觉。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察看,发现奶奶背对着门口,就坐在床上定定望着窗外。我从未见过如此孤独的背影,一种奶奶一年四季需要独自面对的孤独。
没过两天奶奶吵着说要回乡下去,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还可以和邻居们打麻将,在城里我们白天一出去,她一个人也出不了门。其实我明白,即便我们在家,也和她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两样。
老人们大多是温柔的,被岁月磨砺成一块圆润的鹅卵石,不再产生想要与谁碰撞的矛盾。我们作为还尚存棱角的人群,在社会的洪流中拼命激荡时,能不能给予他们多一些感情呢,好让他们觉得自己并未被抛弃。谁都会走到那一步的,从想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到无论以何种角色存在,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