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奶奶
记忆中,我和爷爷奶奶住到了七岁,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才回到父母这边。我的童年可以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爷爷奶奶以及姑姑一起度过的,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她们心地善良,心底很软。奶奶说她只念过三字经,没有上过什么学,但我一直觉得奶奶对人生的态度是比较豁达的。虽然经历了很多苦难,她依然是那样坚毅的为柴米油盐忙碌,直到孩子们成家立业。 奶奶说饥荒的时候,大家都吃米糠,没有油水,两个姑姑都被饿的差点养不活。期间也夭折了几个孩子,她说那时候没有吃的,自然也没有奶水,白天还要去干农活,于是把刚出生婴儿放在家里,回来后看看是不是还活着。我听了很悲伤,很心痛,但她说的时候那么平静。我想奶奶是悲伤过的,只是那个时候活着都很艰难,情感是奢侈的,也没有时间悲伤,睁眼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吃饭。对于生活苦难,她有委屈,但身上没有因苦难而生的戾气和气馁。思想上,没有知识武装的崇高思想,但是身上有难能可贵的坚韧,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但在我看来又是那么的不平凡。
奶奶做的菜很好吃,她能用简单的食材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我嘴馋的是红薯粉粑粑,放在蒸屉上蒸熟,然后浇上肉汁,让人垂涎欲滴。每年暑假,两个姑姑的孩子们,加上叔叔家的以及我和弟弟,总共有六个孙辈都会去奶奶家吃饭。记忆最深的是炒土豆,六个孩子饭量惊人,一个暑假就把爷爷奶奶家储存的土豆吃个精光,但是爷爷奶奶还是很开心。除此之外,奶奶一直是个思想比较开放,赶闯的女性,积极去找门路挣钱。早些时候,自己做生意是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到后来,放开的时候,她就经常去外面做点小生意,把家里的山货拿到外村或者城镇去卖。山货包括她自己做的茶叶,晒的笋干和红薯干,还有山上采的粽叶。回来的时候,会带点外面的食材回来,比如小鱼干和小虾米,甚至会带香蕉。每次奶奶都会塞给我,那时候觉得,香蕉太好吃了。
村里建了盘山公路,并没有通车,于是我们去外面,都需要步行五里路,才能到有通往城市巴士的河口村搭到公交车。奶奶每次都是挑一担山货出去,然后挑一担东西回来,风吹日晒从不间断;一直到了七十多岁,还挑东西出去卖。每次奶奶会在两个姑姑家落脚,然后第二日,在姑姑村和沿村,一户户人家去问要不要买山货。有时候好卖一个下午卖完,有时候需要卖好多天,最后卖不掉的山货暂时放在姑姑家,下一次带新的山货,再次出去。年复一年,奶奶是巴士的常客。
坐巴士对我来说,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我怕坐巴士,脑海里总是有一个画面,车子翻下悬崖,有这样的害怕,可能是因为,我们那里地势复杂,公路窄而蜿蜒,所以出了不少车祸。有一次,我坐的巴士,经过一段路,车厢里一片哗然和叹息,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我撇见了一个穿着绿色干农活衣服的成年男性躺在公路上,脸被一顶帽子遮住,一动不动,显然是没气息了。后来上中学时候,同班同学搭便车,翻下山崖,身亡了,活生生的身边的人就这样没了,对我的冲击巨大。生理上的折磨是晕车,每次车上强忍晕车和要呕吐的不适,撑到下车,面色铁青。巴士经常是超载的,里面没有多少座位,巴士的引擎是前门进门靠左,引擎上通常也是坐满了人,如果运气好,我可以在引擎和车窗的缝隙那里找到个位置,会舒适很多,因为我可以把头对着车窗,有风吹到脸上,减少闻到柴油味刺激翻滚的胃。
这种恐惧不光是对自己每次坐车祈祷,也同样希望我身边的人不要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很庆幸奶奶这么多年进进出出,安然无恙。但是,奶奶还是遇到了小的事故,当时她没有说,到后来眼睛出现问题的时候才告诉我。有一次车发生了追尾或者突然急刹车,奶奶的头撞在铁杆上,怀疑是那个时候一只眼睛受到了损伤,慢慢视力减退了。但是一直没有感觉,当另一只眼睛视力下降时候,才发觉那只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医生说是青光眼,没有治愈的可能。奶奶只能摸索着生活,但是生活还是自立,没有麻烦晚辈,这样一过就是十来年。后来表妹在一家眼科诊所上班,带她去检查,才发现是白内障。手术后,眼前有了光明,奶奶非常开心,精神面貌一下子变了,恢复了活力。现在奶奶九十多岁了,前段时间回国去看她,她精神很好,还去村里的戏台下看戏。回去的太匆忙,没有太多时间陪她,离开的时候,奶奶眼里噙满泪水,她带过的大孙女要走了。我内心复杂,不敢表露太多,只是一直笑着,告诉她我会再回去看她,让她不要那么难过。
一 我的爷爷
爷爷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一直笑呵呵,常年带着一顶鸭舌帽,忙碌在山上田野里。爷爷抽旱烟,每年自己种烟草、晾晒、发酵,然后压片切成烟草丝。我喜欢看爷爷切烟丝,然后和他聊天。也很好奇,爷爷是怎么‘噗’地吹一下,黄刀纸就着了,然后凑到烟丝上点烟。每次都让爷爷给我试一下,总是不成功。爷爷的烟斗是小竹子做的,根部做烟斗,烟斗上挂着一串铜钱压旱烟,有‘乾隆通宝’和 ‘康熙通宝’字样。靠近最上端的几个铜钱经过日久的摩擦,字迹印记全没了,露出了铜的本色且光滑。那时候,最喜欢玩爷爷的烟斗,也觊觎那几个铜钱,因为铜钱可以用在毽子上。爷爷最终还是卸下了几个给我。有一年过年杀鸡,还给我留了白色的漂亮羽毛,为此我高兴了好几天。夏天的时候,爷爷帮我做抓知了的工具,很长的竹竿,竹竿小的一头用铁丝网扎成一个半圆插入竹子肚里,固定好,然后在半圆的铁丝上套上一个塑料袋。这样就做成了,竹竿长短决定能够到树上多高的地方,越高越好。另外,对爷爷的记忆是他温暖的背,记得有一次背发烧的我去隔壁村的赤脚医生那里看病,趴在爷爷温暖背上睡着了,那种安详和满足感仍然是记忆犹新。
我出来打工时候,就很少回去,后来搬迁了,就更少回去。但是对爷爷奶奶的情感一直是浓厚的,每年回去给他们点红包,他们笑不拢嘴。有一年,我的一个酒店工作的同事大姐教会了我织毛衣,我决定给爷爷织一件毛衣,我知道爷爷的毛衣都是脱线的,我想我要是织一件毛衣比买一件更有诚意。虽然织的两个袖管不一样大,袖口也没收好,爷爷咪咪笑,一直穿着。我爱爷爷一直乐观的笑容和有时候自信的说点‘大话‘的可爱样子。
爷爷病危的时候,我已经在上海工作,当中回去看过他一回。他很消瘦,当时做了手术,肺里抽出很多水。出院后,奶奶一直在旁边照顾他生活起居。老家房子拆迁后,爷爷奶奶没有再建房子,不多的拆迁款也分给了我父母和叔叔婶婶。所以他们二老在我父母和叔叔婶婶家轮流住,我回去看他的时候,他和奶奶住在我家。我买了些营养品,可惜爷爷已经吃不下,但是脑子很清晰,他看到我很开心。我很想让爷爷好起来,想和以前一样逗他开心,问他要不要听戏。他无力的摇摇头,声音很虚弱,告诉我他不听了。于是,我提出和爷爷拍一张照片,那张照片,爷爷是笑着的,但是眼神已经模糊。一个星期后,当时离开的时候,我走出一段距离,回望家门,心里隐约觉得这可能是和爷爷最后一次见面了。内心很复杂,但是由于要回去上班,生活事情要处理,很无奈。现在想起有点后悔,我或许可以比当时做的更好一点,多陪陪他,给他更多的关心。一两个星期后,母亲通知我的时候,爷爷已经上了呼吸机,可能熬不过当天晚上。我赶忙买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但是还是来不及,当天夜里凌晨就走了。
爷爷奶奶在我童年生活中占了很重要部分,他们给了我坚韧的精神内核和物质上的关怀,他们的善良和亲情,一直默默的陪伴着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