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把大学生和大学教职工作者归入知识分子总体的话,那么首先,他们无疑是最为特殊的知识分子,不同于公司、企业和政府机构中的脑力工作者,他们较少地受知识以外的其他因素影响(诸如经济问题和权力分配),而直接同知识打交道,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也可以说是最为一般的知识分子,直接切近于知识问题,而知识问题根本上可以说是真理问题。所以,大学作为这一群人的栖居之地,乃是真理的斗争之所。
但真理问题始终与权力问题纠缠在一起。掌握真理意味着掌握了话语权,也就进一步掌握了权力。社会中除大学、科研所以外的其他机构中虽然随处充杂着各种权力斗争,但却少有真理斗争,所以严格来讲,这种权力斗争不可以称为权力斗争,而仅仅只能算是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我们必须把权力放到与真理同等的至高地位上,除此以外的一切斗争,都仅能被看作是下等的利益斗争而已。
真理问题是无关利益的,而“权力”必须与“权利”区别开来。当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遭遇和见到的几乎都是些与利益纠缠在一起的权力,严格来讲,一旦我们把权力与真理问题共谈,那么“权利”问题都必须抛出当下之外,从而赤裸裸地面对那些从根本上左右我们选择和判断的高高在上的“权力”。同样的,在与其角力和对峙之中,我亦将属于我的一切个人特征和爱好以及利益的考虑全盘先行悬置,现在是这样的一种结果:赤身露体的凡人,举其真理之剑,指向掌控真理的权力之神。我所谈的是希腊意义上的神,他的光辉与强力来自于信徒的崇拜与虔诚,如果臣服于其耀光下的凡身俗子,有一天开始怀疑那些本该毫无疑问存在着的神明以及其所持之强力,这就是最源初而本真的权力斗争。
大学,其特殊性在于,它即使造神之地也是弑神之所,它履行着中世纪神学院一样的责任,把知识和真理奉为所供奉之神,与此同时不断地担负着反抗权威的重任。但我不会说这是一场对抗权威的斗争,因为权威一词让我们遗忘了此时此地真理的切肤之近,使我们遗忘了那种强烈的仅仅由真理才会产生出来的压迫着神经的紧张感,这种紧张感在大学中时时刻刻突出出来,在教室里,在宿舍间,在实验室中。大学作为新时代的神学院,现实问题被暂时抛到一边,神职人员与学生直面神,与神沟通,甚至对抗神,对抗手持真理之权力神。
可悲的是,现在的大学已然变成了后工业时代的工厂,供养着权力的奴隶,真理被整个时代供奉起来,遥不可及。隐匿在产品不断的更新换代,技术和科学不断的改进和创新的激情和笑语背后,事实上是文明成为沙漠,真理与思想的暗河的趋于枯竭。
温暖的时代将至,思想的寒冰所筑的神圣之所,日渐消融,平静的海平面不断上升,最终将淹没所有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