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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是个多雨的季节,漫天的乌云不知何时才能化开。
清慧是个苦行僧,他一路颠簸来到金陵,已经好几天没有化到斋了。
灰色的破旧禅衣,被晒得黝黑的肌肤,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开,可他的眼神清明,仿若一根枯木,滋生出了一枝嫩芽!有种枯木逢春之感。
清慧步伐坚定地走进一片长满樱花的林中,雨势渐急,道路泥泞,落在地上的樱花瓣陷进淤泥之中,彻底失去了本来颜色。
他停住脚步望向前方,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藏在樱花深处,住在此处的施主定是个喜爱樱花之人,这片樱花林想来便是他特意栽种的吧?
清慧走到门前,轻扣了几下门环,而后静静站在门外。若是有缘对方自会开门,倘若无人开门他便会自行离去,说明此处主人与他没有因果罢了。
不消片刻,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杏眼樱唇的貌美女子,露出半个身子向外望来,见来者是个僧人微微一怔,问道:“你这个和尚,怎地跑到这里来了?”
清慧念了声佛号,不急不缓道:“小僧从北方苦行而来,机缘巧合到了贵处,多有打搅实在冒昧。”
女子掩嘴轻笑道:“你这和尚说话文绉绉的,我可听不明白。”见对方骨瘦如柴,一定是饿了,便问:“你来做什么?来我们这里的都是掏钱的主儿,你不会想白嫖吧?”
清慧听得不明所以,但见对方无意施舍,便双手合十道:“既然如此,那小僧便不打搅了。”
女子望着清慧离去的背影,美目不禁眨了两下,柳眉不禁皱起,开口道:“无聊。”
不知为何空中的乌云散了,只有几朵还百无聊赖挂在天边。
一名身穿粉色宫装的女子,将朱红色的院门打开走了出来,她向林中望了两眼,微扭螓首问:“小荷,刚才那个和尚真的走了?”
小荷跟在女子身后,低声道:“桃花姐姐,他没说两句便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桃花叹了口气道:“都是苦命的人,你何必拒人门外呢?”
小荷抬头看了桃花一眼,心想:以前也没见你这般热心肠啊!口中却道:“是他自己走的。”
桃花见天色转晴,莞尔一笑道:“好了,既然是他要走,就随他去吧。天晴了,你便陪我走走吧。”
门外是一条蜿蜒的小径,樱花树上沾了不少雨珠,桃花手里打着把竹伞,神情木然地走在其中。
风起雨珠落,坠在伞上发出啪啪声响。她望着本该绽放的樱花,全都蔫蔫地失了美丽,便抬手抓下一朵,心里暗叫可惜。
匆匆一瞥间,她恍惚看到远处有一个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吃惊之下连忙向那边走去,待走到近前却见是一个瘦弱的和尚。
小荷见此有些诧异道:“嘿,这和尚,怎地跑这儿睡觉了?”
桃花责备道:“瞎说什么,他一定是太久没吃东西,饿晕了过去,快把他背回家去。”
小荷不依道:“桃花姐姐,你看我这么瘦小,哪有力气背他呀?”
桃花没有理会她的抱怨,转身向家中走去,临了来了句:“是你自己找的麻烦。”
夜间,屋外又下起了雨。
桃花坐在床榻旁,望着昏睡的清慧,美眸流转间,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房间不大,烛火昏黄。
小荷有些着急道:“他到现在还没醒,该不会是死了吧?要不咱们去报官吧。”
桃花不耐道:“你这丫头,刚才我已经喂他吃过东西,明明已经有所好转,到你嘴里却要死了,能不能闭上乌鸦嘴,他很快就会醒的。”
许是桃花的言论得到了回应,话刚讲完,清慧便一点点睁开双眼。
模糊间闻到一股清香,将他残存的意志唤醒。眼前有些昏暗,一个女子坐在身旁,正瞪着美眸望着他。
桃花见他想坐起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别急,你的身体虚弱,好好休息一夜再起床吧。”
她从一旁小几上端起一碗粥,用勺子舀起一点,轻轻吹了吹,又在唇边试了试,觉着并不烫,就弯腰把勺子放在清慧嘴边,柔声道:“你一定饿了吧,快把粥吃了,这样恢复快些。”
清慧听话地张嘴吃下,细细品味着粥入腹中,那种果腹感就像人们口中讲的天珍海味,真是回味无穷。
桃花一点点喂着清慧,清冷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微笑。
一旁的小荷呆了呆,以她对桃花的了解,是很少这样服侍客人的,看其样子甚至还很欣慰,这更打破了自己对她的看法,原来桃花也有温柔的一面,并非印象里的冷若冰霜。
翌日清晨,朝阳徐徐升起,撒下万道红霞。
小荷来到桃花寝室外静静等候,今日城里王员外六十大寿,特意派车来接桃花进城赴宴。
桃花来到屋外,问小荷:“那个和尚醒了吗?”
小荷摇头道:“我没去看。”
桃花无奈道:“那你随我去看看他吧。”
小荷提醒道:“桃花姐姐,王员外的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桃花不快道:“用不着你提醒,那你先去招呼一声,就说我马上过去。”
小荷敛衽一礼道:“好吧,不过姐姐快点啊!王员外可不好伺候。”
昨天下了一夜雨,空气中透着丝清凉。
桃花来到清慧门外敲了敲门,片刻后,门被打开。
清慧走出屋外,感谢道:“姑娘昨日救命之恩,小僧无以为报,只能在心中默念,日日祷告,愿佛光常伴你左右,福慧双增无烦恼。”
桃花皱眉道:“你这和尚一开口就是感谢,就不能说些别的吗?”
霞光艳丽,将万物渲染,甚至连院里的桃花树都染成了金黄。
清慧静静看着桃花,她背对阳光,身影笼罩其中,仿佛菩萨降世般圣洁,心中不禁升起敬畏之意。
“阿弥陀佛。”
桃花笑道:“怪不得小荷不喜欢你,原来你和木头没什么两样。”
清慧诚惶诚恐道:“施主所言极是,只怪小僧愚笨,不知该如何开口。”
桃花问道:“你在家中等我,我晚上或者明天再来找你。”
清慧双手合十道:“小僧已受恩惠,怎还敢在此停留,若有缘的话,日后定能再见的,小僧这便离去吧。”
桃花诧异道:“你这就要走?那不行,我不准你走,你必须等我回来。”说完转身离去。
清慧无奈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既沾因果,便要寻轮回之法,她施我大恩,我该报答,圆了这因果。”
一月后,金陵城主府上。
清慧盘坐城主一旁,木鱼声在宽阔的屋中回荡,一声声低沉的诵经声,让人听了心情为之一松。
诵经完毕,城主睁开眼睛,停下手中撵动的佛珠,轻声道:“清慧大师,我听人说你认识樱花园的桃花,此话是否当真?”
清慧前几日询问过府中管家此事,没想到对方把此事告知了城主,便随口道:“是有此事不假。”
城主皱了下眉头,问:“那你可知她是做什么的?”
清慧淡然道:“以前不知,现在知道了。”他便将桃花救他的事讲了一遍。
他之所以留在金陵,并在城主府中就事,其实是想借着城主之名,看顾桃花一二,如果能有机会要报她救命之恩。待此间事了,他便会再次开始苦行之路。
城主点头道:“没想到一个红尘女子,竟也有柔情的时候。大师,你可知道她现在已然闭门谢客了?”
清慧摇头道:“这个自然不知,她为何这样做?”
城主叹了口气道:“桃花虽好,可也有凋零的时候。”
清慧不解道:“城主此话怎讲?”
城主望向清慧,意味深长道:“她病了,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以前我和她有过一些交集,昨天她的丫鬟小荷来找我,让我帮她寻一个和尚。”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宣纸,递给清慧道:“大师请看,刚才听你之言,与她不过萍水之交。可能在你心里只把她当作红尘过客,可在她心里,却已经留下了你的影子。”
清慧展开宣纸,眉头微微皱起,纸上是一幅画,画中赫然是自己的图像。
城主惋惜道:“大师已修正果,早已将红尘俗世看淡,可桃花遇到你却丢了魂,这次的病多半也是因你而起,我希望你能劳驾去看看她,至少也该消了她心里这段尘缘吧?”
清慧动容道:“她怎会……好吧,我这就过去。”
城主又问:“大师,我希望你能留在金陵,不要因这里尘缘已了,就一去不复回了。”
清慧想起那天桃花和他说的话,可他当时并没有留下,想来她的心结也是因此而起。现在城主跟他说了同样的话,如果自己离去,那会不会也会在对方心里同样留下遗憾呢?
如果留下,自己的苦行之路岂非要绝,难道要在这繁华尘世修炼?如果毅然决然走了,会不会太过无情……
他犹豫了,脚步不觉放缓,可还是走出了大殿。
前行的路是修行,尘世路难道不是修行?这诸多羁绊一旦形成,将举步维艰,就像这因果,一旦有了因,自然要修成果。
他在桃花身上种了因,可这果又该如何修成?难道要他坠入红尘不成?
樱花园。
清慧再回此地,樱花已经谢了,地上的泥土中还能看到樱花的影子。
小荷打老远看到匆匆赶来的清慧,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你这和尚,怎么说走就走,连个书信也不留呢?害得桃花姐姐生了病,大夫说她药石难治,只怕是……”她说着说着,由一开始的生气变得哭哭啼啼。
清慧急道:“快带我去见她。”
阴沉的房间,四处弥漫着草药的气味。
清慧快步走到床榻前,望着脸色苍白的桃花,神情首次变得慌乱起来。
桃花察觉到有人来到床边,本以为是小荷,可一睁眼却看到了清慧,连忙撑着胳膊要坐起身,却被清慧按住了肩头。
“你病了,还是躺着最好。”
桃花眼角不觉有泪光闪烁,虚弱道:“你怎么没吭声就走了?”
清慧低声道:“你……”
桃花轻轻握住他的手,苦笑道:“很奇怪,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哪个男人,可那天喂你吃东西,心里却有了异样的感觉。我知道你一心修行,不想入世太深,所以才没做停留对不对?”
清慧让小荷把窗户打开,将屋里的潮气和药的味道排出,复又望向桃花,见其双眼朦胧,定定望着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这怪不得你,缘由心生,你是得了心病,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让我离开为止。”
他不懂感情,却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既然桃花想让他留下,也许这就是他该修得果吧?
桃花喜极而泣,把清慧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细细感受着他的体温,轻咳一声道:“我不该奢求你留下,可看不到你,我寝食难安。”
清慧将桃花扶出屋,让她坐在院里的桃花树下,微风吹起,夕阳西垂,整个院子都变得熠熠生辉。
桃花望着从花朵缝隙投下的斑驳阳光,微微一笑道:“今天的花真美。”
清慧从小荷手里接过一碗清粥,喂了桃花一口,淡笑道:“来的时候我一直很迷茫,可想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有现在我所做的事,就仿佛那天夜里的写照,只不过是咱俩互换了位置,我想这就是因果吧?”
桃花轻声道:“你醒了会走,可我醒了会留下来陪你,你会用一辈子回报吗?”
清慧开口道:“人生何处不修行?也许这就是佛祖让我悟的道吧。”
一旁小荷生气道:“嘿,你这和尚,得了便宜还卖乖。”
清慧听了不禁笑出声来,桃花也乐得脸色红润,好像病也跟着好了大半。
半月后。
桃花坐在桃树下,静静看着树上的桃花。
她脸色苍白,控制不住咳嗽,在炎炎夏日竟然穿着厚厚的棉衣。
清慧站在一旁,脸现悲伤之色。桃花已经病入膏肓,郎中说她极寒入体,能拖到现在算是个奇迹了。
桃花扭头看了小荷一眼,后者端着托盘来到身旁,她伸手拿起放在托盘上的桃枝,桃枝上还绽放着几朵桃花。
“清慧,你修的是佛,我修的是人,佛度众生,我度自己。你能留下来说明已经把我们以前因果还了,这段花枝送给你,算是咱们之间离开的见证吧。”
小荷啜泣道:“桃花姐姐,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你会没事的。”
桃花闭上眼睛,低声道:“傻丫头,这是姐姐的命数。樱花林想来你也住惯了,我把它送给你,要是想姐姐了,就看看这棵桃花树,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她又跟清慧说:“清慧,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远行,可始终担心一旦走了,我的病会愈发厉害。我命不久矣,既然尘缘已断,你的修行也可以继续了。”
清慧接过桃花枝,静静看了桃花几眼,开口道:“也许这便是因果吧?以前我不懂因果为何物,现在懂了,有因必有果,既然碰到就该让它修得圆满。”
他跟桃花在一起这段时间,对方始终以贵宾相待,从未与他谈论过男女之事,只是默默相伴好像已让她心满意足。
清慧当日便回到了城主府中,从大殿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离去,却听城主说桃花在他走后不久便离世了。
天空飘着几朵洁白的云,随风被吹得翻滚不定。樱花园还和往日一样,只是女主人已经不在。
清慧来到那棵桃树下,把随身携带的木鱼埋在树根下,眼睛随之变得清明起来。他扭头望了一眼小荷,见对方已经哭成泪人。
“你这个和尚,当时狠心离去,怎地又回来了?”
清慧淡然道:“小荷,伤心就该哭出声来,这样心里会舒服一点。”他回头看了眼桃花树,露出一丝微笑,“桃花有开有落,独自终究孤单,就让这木鱼陪着她吧,也算还了她赠花之情。”
一阵微风吹来,无数花瓣纷纷飘落,似是感谢,又似是告别。
小荷抬头看着漫天花雨,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而清慧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再次开始苦修之旅。
一年后。
桃花再次绽放,满院樱花因其而失了几分颜色。
城主乘车来到樱花园,见院门大开便信步走进其中,院里安安静静,只有樱花在迎风飘荡。
小荷坐在桃花树下,正在晒着太阳。她听到脚步声,睁开眼扭头望去,看到竟是城主,连忙站起身敛衽一礼。
城主虚点着她道:“你这丫头可真会享福。”
小荷甜甜一笑道:“桃花开了,我坐在树下,就能听到姐姐的声音。”
城主哈哈大笑道:“小荷,才几个月不见,没想到以前的黄毛丫头也长大成人了。”
他说罢来到桃花树下,沉吟道:“今年的桃花比以往要好看,怪不得你选在这里睡觉。我这次来带了几个丫鬟,就留在这里陪这你吧,一个人是很难走出来的,以后有什么难处跟她们说就行。”
城主看到桃花树下多出一块石头,这石头白里透着粉红,仿佛从树中长出一般。
他有些疑惑道:“咦,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石头呢?”
小荷解释道:“去年清慧在那里埋下一个木鱼,不知何时起生出了这块石头,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俩所说的因果吧?”
城主抚掌大赞道:“妙啊!他们在一起看来是佛祖对清慧的磨练,人心是肉长的,哪有不动情之人,既然此处多出块石头,想来清慧已然度过了情这一关了。”
小荷不明所以,扭头望向城主,却见他望着桃花树面露沉吟之色。
春风拂过枝头,吹起一朵桃花,它在空中盘旋飞舞,越过墙头飘向空中,在蔚蓝的天色下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