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来得早一些,清晨起来,城里便有冻毙的,多是夜里吃了酒,倒卧街头便再没起来。炭的价钱涨了两成,穷人买不起炭,或者城外拾点柴回来取暖,不然也只能打二两劣酒扛一扛。
饶是这样寒冷,雪却一直未曾落下。宫里自然不比民间,地暖不说,室内暖阁里十二个时辰好炭烧着,人的面色倒被烘得比平日更红润点儿。
“今岁可比旧年冷不少呢。”嬷嬷端了参茶过来。
太后在窗下写字,她说如今脑子不大灵,动动手或许能好些,抄的不过《心经》《地藏经》《金刚经》之类。抄了两篇,她放下笔来,“三关落雪了?”
嬷嬷知她心中放不下,今年北方大雪,听闻三关粮草不足,兵部已着人运送补给过去。只是一路冰雪封冻,行进煞是艰难,怕是那城内军民要艰难一阵。这话太后若是知道,不知又该怎样牵肠挂肚,只得用话岔开。
“陈太医这药老奴看娘娘吃着还好,老奴约摸着开了春,兴许娘娘就能好全乎了。”
“宫中日子这么长,皇帝把我拘在这儿,好不好的又有什么紧要。真的浑浑噩噩睡了醒了醒了睡了,大概也没这么难熬。”太后语速虽慢,心里终究清楚,但经了这些事,心多少也就灰了半截。
“娘娘说哪里话来,”嬷嬷牵她到内室,“皇上什么心思,娘娘能不知道?别说他是万人之上,就是寻常家孩子,有一日他娘说了这些话,他也不能信。皇上性傲,又急火攻心,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原不在理,只是天子就是理。唉,瞧您这个样儿,我也不大能信您是我们家娘娘了。”
老人家毕竟心疼她,“我们娘娘当皇后那儿,也不能说诸事顺遂,可也没有这几年这三灾八难的。老奴知道娘娘心里苦,娘娘也得体谅皇上。这几日皇上来,娘娘都没个好脸,听福生说,皇上回回回宫之后一个人关在屋里头哭。”
说话这会儿,皇上便又来了。
“母后今日可好些了?”他冲令熊拜了拜,不等她是否理会,拉了她坐下,从袖中掏出几只卷轴在她面前展开。
“相国说京中这几家的女孩儿与朕仿佛年纪,品貌也相当,就送了画像来与母后看看,母后中意哪个,儿臣就娶了她来与母后作伴。”
卷上女孩儿们春花秋月,令熊打量皇帝,他只眼巴巴看着自己。
“皇帝立后是大事,与相国和老王爷们商议即可,料他们不会欺君。”她是真不想管这些事了,当日若依了他,不管不顾随他去了,难道不好么,却再无回头路了。
皇帝的眼睛还是肿的,仍是牵了她的手放在自己面上,“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再不敢冒犯母后,念在儿臣勤勉,母后原谅儿臣吧。”
“皇帝婚姻事,大抵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你父皇如此,到你这儿恐怕也难免。朝臣决定与我的决定并无区别。”她也不知今日是为何,竟与他说了这许多,“只是,那终究是要与你走一世的人,皇帝不要辜负了别人,也不要辜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