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八章 逢

巳时已过,局内尚有女官往来,见他此时突然到来,皆面露诧异,不免驻足侧目。子悠目光扫过一间间讲堂,正寻着人,便见文夕迎上前来,脸上堆满笑意:“听闻大人刚打了场胜仗,怎的得闲这个时辰到我这处来?”

“她人在何处?”子悠站定问道。

文夕一怔,随即恍然:“一早我才让她去库房取些授课用的书册,刚回来不久。我怕她累着,今日还未安排她进讲堂。”

“我去唤她出来。”说着,她抬手朝身后一间屋门虚掩的屋子指了指。

“不必。”子悠微微颔首,便径直朝那方向走去。文夕望着他背影,只得苦笑着摇头走开。

几名女官远远见子悠走来,忍不住三三两两聚拢观望,却被文夕一眼瞥见,只得低声驱散众人。

子悠轻推开库房的门,只见一排排书架森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的气息。

目光巡睃间,一道穿着赤红色女官服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她身姿笔挺如松,正立于书架前,一手执册,一手握笔,时而仰首细辨书目,时而垂眸疾书记录,神情专注,竟未察觉有人进来。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对着她白皙的颈侧轻轻吹了口气,随即隐去身形。

容若猛地一颤,惊愕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唯有书卷的沉寂。她疑心是错觉,刚定下神继续搜寻书目,另一侧脖颈竟又拂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气。

“讨厌……。”容若合上手中的书册,揉了脖颈,忽然整个身子被人从身后腾空抱起。

她惊的转身,却见是子悠,忙推开他:“怎么那么讨厌……这什么地方,越来越没正经……。”

二人目光相触,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子悠心下欢畅,将她高高抱起转了一圈,衣袂拂过书架,险些扫落一叠书册。

“正经人……。”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这么久未见,可有想我?”

容若眼波在他脸上流转一遭,伸手亲昵的环住他脖颈,由他抱着:“倒是有那么一点。你不在,连碗热汤都喝不上了。”

子悠想起她离宫这些时日青云宫内外的风波,此刻竟生出几分庆幸——幸好她不在。他将她拥紧了些,如同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给你带了件好东西。”容若却轻轻挣了挣,“但我还有事要忙,你该去了。”

她松开手,双足甫一落地,目光便落在他右手的白绷带上,眉头微蹙:“你的手怎么了?”

子悠却不答,只垂眸望着她鲜活的神情,忽地低笑:“你能治?”

“自然。”她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灵尊那伤我都能治,夜里得了空,我给你瞧。”

子悠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颊边印下一个深长的吻,低声道:“一言为定。”

“诊金一千两。”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瞧不瞧?羲合说,你有钱,让我千万别同你客气。”

“瞧。”

话音未落,他已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未尽的话语封缄。她先是一怔,随即弯起眼角,颊边绯色漫开,轻笑道:“看来这回,我是要财色兼收了。”

夜子初,子悠匆匆处理完含经堂的公务,便急着赶往容若处。

见她仍穿着一身官服,显然也在等他,未及宽坐,便被她拉着坐下。她将手边一瓮酒推到他面前,笑道:“五灵山的泉水酿的,我向羲合指天发誓绝不偷喝,她才肯让我带给你。”

子悠接过酒瓮,顺势握住她的手,屋内弥漫着清苦药香。她又起身引他到案前,指着一大包药材:“这是羲合特意为你配的药茶,安神解郁的。”复又指向旁边另一包,语气轻快:“这包是我的!”

子悠单手支颐,只是瞧着她忙前忙后、笑语嫣然的模样。

却见她忽从橱中取出一只琉璃瓶,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瞧,都还活着呢,这是,我给你带的。”

瓶中荧光流转,竟是数只流萤。她拉起子悠,寻了间临窗的屋子,推开窗扉。夜色涌入,她轻轻摇晃琉璃瓶:“也是五灵山的……我一只只亲手捉来的。”

子悠将头靠在她肩侧,看她小心揭开瓶口的纸封。流萤一只接一只从瓶中飞出,在二人面前散作漫天星点。她伸出手掌,有一只竟停驻片刻,才振翅而去,融入金刚山的沉沉夜色。

夜子正已过,从嘉回到子悠的密室门外,便听得里头传来孩童嬉闹的尖叫声。他心下一紧,推门而入,只见子悠果然又化作孩童模样,赤脚站在床榻上,满头大汗地又叫又跳。

桌案底下倏地钻出一个小小姑娘,灵巧地躲到书架后,忽又探出头来,指着榻上的子悠嚷道:“耍赖!你眼睛根本没闭上!”

二人皆又叫又跳,惊的密室的狸奴只得东躲西藏。

“你……。”从嘉上前一把拽住榻上赤脚蹦跳的子悠,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辰了?又闹起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又变成这幅模样!给我变回来。”

那“孩童”哪里肯听,身子扭来扭去地挣扎:“她耍赖!说好不用术法的!她耍赖!耍赖!”

“你真是……。”从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才刚好些回宫,你又去招惹她做什么?她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容若,听我的话。”从嘉一面拽着子悠,一面回身朝书架后道:“别听他的胡闹,我带你回去!都这么晚了,折腾什么!”

书架后的小人儿闻言,悄悄探出半张脸,朝二人挤了个鬼脸,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女童已如一只灵巧的猫儿,倏地从书架后窜出,一把抓起桌案上的琉璃瓶,赤着脚便从他们眼皮底下朝密室外溜去,只丢下一句:“不玩啦!”

“哎——!”从嘉一时分身乏术,既要死死箍住怀中不断扭动的子悠,又眼睁睁看着容若光着脚丫一溜烟逃远。正焦急间,小腹却猝不及防挨了子悠一记大力肘击,痛得他手一松,那“孩童”便挣脱开来,赤着脚欢叫着追了出去。

“嘶——你这混蛋……往哪儿打?!”从嘉冷不防吃了这一下,痛得弯下腰去,冷汗直冒,咬着牙骂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这都什么癖好!”

青云宫深邃的回廊间,已荡开一串清脆如银铃的嬉笑声,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追逐远去。从嘉心头一紧,也顾不得腹间阵阵抽痛,慌忙直起身追了出去——只怕那两个万一有个闪失。

次日辰时初,若纯与永晔踏入佛堂。

只见堂内长案上,赫然又添了九副新牌位。二人刚从五灵山归来,见此情形,心头俱是一沉,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若纯的目光落在秦潼的牌位上,不禁暗自神伤。自秦潼离去,她已许久未曾离开青云宫这般时日。容若在一旁瞧出她眼底的黯然,只默默将手轻抚在她肩上。

佛堂内静得只剩香烛细微的燃烧声。二人并肩而立,于牌位前敬上香火,终是齐齐跪倒在十余副牌位前,身影在烛光中凝成一片无声的哀寂。青烟袅袅升起,缠绕着满堂肃穆。她默然相伴,在木牌前静立良久,直至香烛燃去大半,才悄然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这片沉甸甸的寂静。

二人离了佛堂,一路往尚宫局去。行至尚医局门前,恰逢子悠与青鸾探望过灵均,正相伴而出。

青鸾眼尖,老远便瞧见容若与若纯迎面走来,忙用胳膊肘轻碰子悠,压低声音笑道:“这么巧……竟在这儿遇上。”

若纯也远远望见那二人,悄悄拽了拽容若的衣袖。四人渐近,青鸾强忍着笑意,见容若穿戴齐整、神采奕奕,全然不似据传的昨夜闹到三更的模样。

正暗自打量,却见容若与子悠擦肩而过时,飞快地朝他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手下败将……。”

若纯一听,忙扯住她衣袖,已是笑弯了腰:“你真是疯了……。”

“她都不行礼……没规矩。”青鸾一脸茫然,扭头问子悠:“她……方才说什么?败将?你管不管?”

子悠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伸手一推他后脑:“走吧。”语气里压着几分藏不住的笑意,揽过青鸾便往含经堂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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