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

    1

    晨光熹微,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在树林上,留下斑驳的树荫,其中一颗较大的老树却有些不一样,粗壮的树枝上躺着一个女人,轻轻地打着鼾声。

      女人着一身青绿,深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绸缎制成,此时却皱巴巴地揉出许多褶皱来,绣着美丽花纹的领口大开,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和一截胸前的皮肤。挽起的云袖搭至肩上,滑出纤细雪白的手臂,女人青葱般的手指勾着一只酒壶。深衣的尾部钻出一双赤裸的双足,她是这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女子,连时人最为看中的姑娘家的名节都不在乎,不着罗袜不着鞋履,袒露自己的双足,另观者无端生出绮念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从树下经过,突然觉得头上一痛,一只玉制的酒壶躺在他的脚边,纤细的壶嘴和手柄上还雕刻了花纹。少年弯腰捡起这酒壶,原来是这酒壶砸到了他的头上。他抬眼一看,女人正在树枝上横七八叉着身体。“夫人……”他抬头喊到,“夫人,醒醒。”

          树上的女人在喊声中扭了扭身体,动了动手脚,坐了起来,两手撑着树枝,双腿悬在空中荡来荡去,两只玉足从裙裾中探了出来,露出白色的脚尖,其余则隐于裙裾之中,显得娇俏可爱。“你拿着我的酒壶作甚?”女人斜眤了他一眼。

      “夫人你的酒壶掉了下来砸到我的头上,被我拾了起来。”少年双手高举,捧着酒壶。       

      一只脚踢了一下少年捧着酒壶的手,少年一惊,手一松,酒壶就被弹到了空中,正好落在女人伸出的手中。女人如葱般的手指勾起酒壶,随即又将手臂高举,仰起头,将酒壶中最后几滴醇醪倒入嘴中,“好喝。”女人抹了抹嘴。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清晨空气湿冷,夫人这样坐在树上,恐得风寒之症。”少年仰着头,眨了眨黑亮的双眸,一脸认真的神色“夫人下来吧。”

          女人注视着那双浓墨般的眸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知稚子,你怎知我为夫人,我还没嫁人呢!”

          “哦,是我唐突了,我见夫人……啊不,姑娘已及笄,还以为已嫁作人妇,不想竟……”

          “不想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吗?”

        “ 哈……”头顶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男孩抬起头看见女人抽出簪子,如墨的长发一瞬间倾泻下来,万千青丝在风中飘舞,男孩呆呆地看着这一景象,竟有些痴了。

        “想来,这还是他送的呢。”少年眼中,是女人望着手中的玉簪一瞬间转而落寞的神情。“还是唤我夫人吧,原是一样的。”

          “夫人。”少年应声。

  2

      “呼……呼……”少年喘着气走在路上,他背后背了个巨大的箩筐,那箩筐几乎把他压在了地上,他就这么弯腰负着箩筐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像蜗牛背着它巨大的壳。

      烈日炎炎,太阳照着他通红的脸,他终于停了下来,卸下了箩筐,扶着一棵树休息。

      少年心中很是无奈,他在山上走了一上午,挖了无数个坑,都没有找到要找的草药。少年在心中寻思着,要不明天再来找?突然,头上莫名的一痛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睁开了因痛而闭上的眼睛,发现脚边安然地躺着一颗果子,他左手将那颗果子拾了起来,右手摸摸头上被砸的包,心说,怎么每次在树下站着都会被砸到啊。

    少年正懊恼于自己的运气,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笑声,他抬起头,又看见了那身青绿的深衣,又是她。

    深衣的主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虎牙,“无知稚子,又见面了呀!”

    “夫人为何拿果子砸我?”少年摸了摸头上的包,一脸委屈状。

      “嘿,你!”女人扬了扬下巴,歪着头看着他,“你为何每日都来这里?”

      “我师父病了,我每天都为他来采草药。”少年努努嘴。

      “倒是个乖徒儿,那你都跟你师父学什么呢?”

        “我师父是做玉器的。”

      “玉器?”女人把歪着的头摆正,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少年。少年望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是的,玉器。”

      “这么说,你会琢玉咯?”女人声音清亮,“那,你可否微微琢一个酒壶,我这木做的酒壶太不好使了。”

        “这,我恐怕做不到,我还不会琢酒器之类的,师傅还没教到。”少年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地说。

      “诶,”女人发出一声叹息,“那就没办法了。”

        “真对不住……”少年语音有些凝滞,话语里充满歉意。

        少年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人,她的如墨长发未曾用簪子挽起,就这样散在身后,长至腰际,有几缕被风吹到前面来,纷纷扬扬地随着微风摆动。她的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山脉,好像在看景,又好像在想些什么。她坐在树枝上眺望远方的身影有些孤寂……

        有些孤寂……少年回过神来,为何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孤寂,她每天待在树上干什么呢?

      “夫人,你为何每日都待在树上?”

      女人转过头来看着少年,眼神有些迷离,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为何……吗?”

      “我在等人。”

      “等谁?”

        女人没有回答,复又别过头去看远处。

      少年等了许久没有声音,就低下头去在脑海里构思玉壶的样子。

3

      在这之后,少年每日都来这座山采药,自然也就每天都碰见女人在树上喝酒。少年每次看见女人都会和她说会儿话,有时说隔壁老王家生了娃,有时说昨天师父教的玉器太难琢,家长里短街坊新闻无其不谈,女人有时会笑两声,有时干脆望着远方喝酒不予回答。少年就这么一直说也不在乎女人回不回答,只是有时候说完会偷瞄女人的嘴角有没有弯起。少年可希望女人笑了,他觉得女人笑起来很好看,那两颗洁白的虎牙深深映在少年的心里。

      “我跟你说,老黄家的驴又尥蹶子了……”这一天,少年又在树下对女人说话。

    “无知稚子,你每日来我跟前跟我攀谈不觉得烦吗?”女人只是想静静地在这喝酒等人,却不曾想日日被这黄毛小儿逼得听他说话。这一天女人终于忍不了了,开口怨了一句。

      少年愣了一下,看了女人一眼,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许久没有说话。

      女人瞟了他一眼,决定调节一下气氛,“呃……那个,你师父的病怎么样了,你采了这么多天的草药,有效果吗?”

      “还是那样,每日里多数时间都在床上卧着,有时会下来走动走动。”

      “呃……好吧。”

      少年看着女人身上青绿色的衣服,“你喜欢青色吗?”

      女人愣了一下,“喜欢。”

      少年又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泥土,好像在寻思着什么,青色……吗?他的脑海里浮现一只青色的酒壶。

      女人看他又把头低了下去,心中有些不忍,语速放缓,“别老低头,你把头低下去了,别人看不到你的表情,怎知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少年抬起头,木讷地看着女人,哦了一声。

      “算了算了,你继续讲吧,我不说就是了。”女人眉头一皱,抿了抿嘴,开口道。

4

    夜已经深了,少年还是睡不着。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窗外天幕上的星星。这几天每天晚上,少年闭上眼睛躺下床上准备睡觉时,眼前都会浮现出女人坐在树枝上眺望远方的场景,风吹乱她不用簪子挽起的长发,那画面美得令人心醉。

    他再一次重复闭上又睁开眼睛的动作,意识到毫无作用后,终于做了个决定。他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书桌前坐下,摸黑将桌上的灯座加满灯油点燃灯芯。在摇晃不稳的灯火下,拾起桌上的一青绿色的物什端详。

    那是块近似椭圆形的璞玉,它的前段尖尖的,尾部呈圆弧形,后半部分挖了个洞出来,那圆弧形的部分类似于一个手柄。少年右手执起琢玉刀,就着灯火在那物什上面刻刻划划。这几天他就一直在雕刻这个东西。

    少年忽然想起了今天白天隔壁王阿婆跟他说话的场景。

    “你知道那每日坐在树枝上喝酒的女子吗?”

    “知道呀,那女子也是可怜,有一年打仗,和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阿三就被征去当兵,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回来。”

    少年的心一沉,“那这个女子怎么样了?”

    “她啊,每天就一直眺望着北边打仗的方向,等那个人回来,可是啊,无论她等多久,阿三都不可能再回来啦。”

    “这女子就一直等到现在吗?”

    “是啊,其实她心里应该也明白阿三已经死了,所以日日坐在树上喝酒。啧啧啧,一个女孩子家,原也是滴酒不沾的啊。”

    “据说当时他俩马上就要结婚了,那阿三还送了她一只簪子作为定情信物,诶,天意弄人啊。”

    他想的出神,突然一个失力,刀片往下一划,殷红的雪就冒了出来,染红了那物什。少年赶紧拿布来将那物什擦干净,然后望着手指发呆,簪子……吗?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女人手里握着的玉簪反射的阳光亮得他睁不开眼。

5

    黄昏,无数颜色交织在空中飞舞,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曛色。

    “我要走了。”女人坐在树上,青绿色的衣服里滑出的素白的双足在空中晃晃荡荡。

      “啊,去哪里?”坐在树下闭目养神的少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仰起头望着她。

      “我也不知道,”女人顿了顿,“反正不是这儿。”

      “真的,要走了吗?”少年的声音有些不稳。

        “是。”

        少年沉默了,他没想到女人竟然要走。不行啊,还不行的啊,我还,没有做好。

        “你再多等几天,三天,三天就好,只要三天。”少年站起来,有些焦急地看着她。

      女人看着少年的脸,有些疑惑地说:“好。”

      “我先走了。”少年得到答复后,连看都没看女人一眼,转身就跑。

      女人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其实少年挺瘦的,那瘦削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在地平线上变成一个小点。

6

    三天到了。

    女人坐在树上仰头喝尽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她有些不耐烦,三天了,这三天来她一直没有见到少年的影子。若不是有这三日之约,恐怕她早已一走了之,管它哪来的黄毛小儿。

        其实少年也没那么烦吧。女人想起那日她责骂少年时少年委屈的表情。他每日讲给自己的无聊琐事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为自己平淡而苦涩的等待增添了许多趣味。女人有些自责,那天,果然不该这么说他啊。

      女人抬起头,突然,她看见远处一个黑影俞变俞大,女人心中充满了惊喜,他终于来了。

      少年一路跑到树下,然后弯下腰喘气。女人看见他手里拿着个青色的物什。

      少年终于气匀了,他抬起头来双臂伸直向上,双手捧着那青色的物什给她。女人接过来仔细一瞧,是个玉壶,这玉壶晶莹剔透,玉质温和,握在手里触手生温。线条极为流畅,雕法圆润,看得出雕刻它的人极为用心。

        “你要的玉壶。”少年咧开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女人紧紧地握着玉壶,像是要把那深深的情意握在手中。自己随便一句话,他竟然这样记在心里。

      “谢谢!谢谢你!”

        “人们都说,玉是有灵性的,希望这玉壶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女人看着少年的笑脸,觉得眼睛热热的,她想起少年给她说各种琐事时的神情

          她跳下树,抽下玉簪扔在地上,然后紧紧地抱住少年。她抱的那样紧,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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