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边的单车

  血一样的霓灯去渲滴大半座城市的繁华时,依然有些地方是他们不愿意流淌过来的。

  譬如这座我去学校必会途径的老旧小区,像一片烟纸一般干瘪脆薄,埋在一堆梧桐树的臂膊之中。每夜它的灯火都是稀疏而孤独的。

  我曾经每次做长乘的车,翻越市区到这城郊时,我晕车的症候已经难以忍受了,思绪昏沉,斜攲在座椅上,透过一层玻璃、两层灰尘,看着外边那一幢幢鬼一般峭愣招摇的影子,褪蚀的楼号牌,昏黄不堪的楼道灯泡,还有那几竿风尘中舞的衣架,这些凄苦的形象一同组成了那些楼房,仿佛一段段枯索的薪柴格挡在天空的背脊。在它四周环绕的乱飞的梧桐叶外,我似乎看见了时间在呼喊着什么——时间的怀疑和拷问,是它荒烟蔓草的余生所不能回答的,它惭愧自己头顶的每一支瓦菲。

  离我最近的一排楼房,大多都搬空了,甚至连毛玻璃和窗框都一起拆走了,空洞洞的窗眼也许不曾想到,它们的主人有一天会把整个江湖的冷风,都灌入它兢兢业业庇佑了一辈子的家,留下那三四面相对无言,默默寒噤的空壁。

  阳台。作为那种古老的蜗居的附属品,如今也干净得只有空气是唯一的容纳物。连那挂在栏杆沿的花植槽中,曾经温暖了千窗花梦的泥土,都被刨尽了春光的唯一一丝可能,封存为沉重的荒芜的消息。就在这种不见什么生机的阳台,居然有那么独特的一座——在那甚至连花槽都拆去的空旷的台面上,放着一把古旧的单车,其上一把黯淡浮金的锁,扣住了两断风蚀的岁月。它和栏杆锁在一起的部位,就算我高高望去,也看得见已经泛着一大片的锈。如此奇怪的单车,不锁在一楼或者街边,却被缚在六七层高的楼外,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却莫名在阳台上放置出了一种孤傲的气概。

  ——在空无一物的无数阳台里,在空无一物的无数背后的黑夜的凝视里,唯独它,以一把反叛的单车,仿佛取得了一种诗意的胜利。多年来,我每一次路过它,透过冷雾看它茕茕孑立的悲戚,透过白茫茫的千阳看它艰难的呼吸,看着薄情的雨点对它的亲吻亦或暴虐……或是,看着那座阳台浸在黄昏,用他空洞漏风的窗眼装满两滴夕阳的金晖,像两只瞳子般敏锐地捕捉我猜疑的目光。或是冷风吹起来的夜,街边的人海和车海都把波澜掀入各个灯火通明的屋子,唯独这里,只有梧桐在不声不响地落它们冗密的叶子……又或者,是那雨时共鸣着的萧萧和潇潇,是那雪时一片冰绡的雾缕……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风从太平洋刮来吹过它,从西伯利亚被放逐回来时吹过它,每一次寒潮暖流它都赶上,每一次潮湿燥热它都承受,单车经历着这些变换,模样也一次比一次消陨,那片铁锈从未停下可怕的蔓延,他日益吱吱作响的身体,无奈而疼痛地支撑着一种倔强,他在证明这人去楼空的地方曾也是那些衣履笑颜的归宿——一个时代的昨天。

  我总希望着,那单车,曾经是一个睿智的人留下的一件艺术品,每每这时,我听见高楼上那锈迹斑斑的车铃仿佛也开始清脆地叮呤起来。单车,渐渐地它似乎成了一种象征——那不可思议地和栏杆拥抱的弧度,和那难以明言的在狂风里佝偻的姿态,它一直在褪色,但永远没有褪去的那种承载了洒落阳光的灿烂;它一直在沉默,但一直与尘埃携舞而热烈的摩擦。都让我逐渐明白,它作为一个过去时光的代表,所交给今天此刻的答卷——它不停地在完成着镌刻过去丰碑的使命,它所承受的必然的消逝是坦然而无悔的。

  于是在每一个风起的瞬间,我仿佛又听见凝滞的时间在那里呼喊着什么。单车孤独地放在那里,莫名地严肃和庄严,那样不吭一声地看着底下的人间——那一刻,我开始慢慢地审视这个世界,在那围栏外,似乎有太多的东西被篡改替代了,太多人的生活没有等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就死去了,连灰尘都是日新月异的,发展,替代,摧毁,消亡,每一个都流血呯呯,使得每一天的世界都如此陌生。但是,那又怎样呢?单车。以它为代表的这段旧时光的摄影,已经完成了它记录过去的使命,这已经够了,这份答卷已经不缺绚烂的注脚了。 在这个小小的天地,似乎什么都是可以无限停留的——草针慢慢扎入每一个砖孔,忧愁的雾慢慢地打湿着行人的衣襟。当然也有阳光顾自照上小路,溅落一份素艳;雨滴顾自淋漓,从一张冷桐跳往令一粒沙石。栏外的风各唱各的沙哑的调子,栏内的宁静按捺着宁静本身的诞生和消亡,那些被外边的世界抛弃的时间在这里安顿下来,从未变过,这些绝美的生活气,唯独在一个最荒芜的地方得以留存和放大。荒凉,这个人人拒绝的字眼,和珍贵的安宁在那一刻合解。这已经远远足够了……

  不过几年,当挖掘机把这里打穿。代替泛黄的他们的都是那日新和月异。但是那些古老的故事,所留在一个过路少年心中的年份将是长久的,永远在提醒他“根”的由来,无论是手这边繁华的街道,还是手那边染上琥珀光泽的田埂,都在告诉他——自然的平实和人类的改造之间,最默契的答卷。

  在那一刻我像极了无字的仓颉——时代逝去了,时代留下着。

(终稿)

(文章为作者语文报杯作文大赛参赛作品,前后共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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