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哭着哭着，突然停下来，想想自己居然这么能哭，又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起来。

路子会，我见过两次。

十一岁就认识路子，那时候我们都是第一次上台演出。路子是合唱指挥，他们的节目在我们前面。路子上台转身向观众致意时，底下观众都乐了。原来是路子没拉好拉链，红色的内裤与白裤格外显目。刚好转身面对合唱队，我示意提醒他没有拉好拉链。路子没有理会，继续直到节目结束。

下台的那一刻，他自己便拉上拉链，然后一个人哈哈大笑，后台也同时传来朗朗笑声。那时路子学校的节目，出名程度不亚于冠军，尤其是路子。

路子是知道的，可是并没有理睬，还笑。那时我便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点问题，神经方面。

也是后来，六年级时，每个学校都会选排名前三的学生到镇一小参加为期一年的集训班。我到的那天，又刚好遇见他。这下打破了我原先所有的固念，居然还是以全镇校联考第一的成绩进的集训班。

果不然，第一个学期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试，牢牢稳固第一，遥遥领先第二的位置。这还不算出奇的，象棋全省青少年联赛冠军，不想远行，放弃国赛。省奥赛成绩一出来，几大名中学都发来邀请函。唯一被准许参加体育项目，班级接力比赛。路子第一棒就远远超过其他班级，我想，可惜集训班不被允许参加其他项目，那不得野翻了。

所以，路子是那时候一段神奇的佳话。人人传颂，家长们天天当标榜用来“勉励”自家宝贝。

就是这样的路子，在我这，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重度吃货患者。

我和路子算熟，开始是因为同桌，邻居床铺。后来，第一学期还没结束，我就由住校生变成走读生，住在学校隔壁，我三姨家。三姨家旁边就是烧烤店，烧烤店翻墙就是男生宿舍。路子爱吃，我就成了搭桥那个。烤鸡翅，偶尔来个粉汤，炒粉。

路子是真能吃，最夸张一个早上，吃了七个馒头，一盘炒粉，三杯豆奶。简直刷新我的认知世界，所以我给他起了个外号: 店长路。

店长，卖吃养吃，咋吃都不怕。每每说到这，路子自己都忍不住得意。不夸张地说阿，我得开好多店，几家赚钱来抵回那几家吃亏的。

在路子的世界里，好像只要有吃，整个世界就不得了。路子挂在嘴边的话: 哪天让我选择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世界，一定是撑死的。

所以，像路子这样的吃货。我第一次见路子哭，是在被教数学老同先生罚全班做1000道数学题，不做完不许出教室。

从早到晚，出教室门，便奔向食堂。就在饭桌上，路子还没动过筷子。猛地一下，抽抽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在一旁的我，直接被吓懵了。也不敢问，不敢说话，任由美味一点点诱惑被早已掏空的肚子。也是我的肚子的响声，才打破局面。

路子停下来，对着我，天阿，我居然把菜哭凉了！然后哈哈大笑，然后囫囵吞枣地吃起来。我依旧懵逼状态，路子再一次刷新了我的三观。

路子说，肚子饿简直就是人生的灾难！为避免灾难再发，路子的桌子抽屉里总是放满早餐多买的馒头，梳打小饼干等等。

在路子的世界，只要让他不饿肚子。其他都不算事，依旧笑容灿烂，嘴角咧到鬓角。

中考那天，路子唯一的亲人爷爷去世了。路子没去参加中考，之前有许多破格录取的中学邀请函，也没断。可路子只选择市里的重点中学，虽然不同校，我们依旧会一周见一次。

见面的主题由原来讨论吃，到学习，然后到人生。尤其在初三那年，路子16岁。

路子16岁生日那天，刚好周六，我攒下的钱给路子准备自己做的绿豆糕。路子不在家，打来电话，说在老房子那边。

老房子离路子家不远，那是原来路子小时候和爷爷住的地方，茅草屋。那时早就破旧不堪，早两年，路子爷爷在里面养鸡鸭。

我知道，路子想爷爷了。

我不知道的，是路子要离开我了。

我到老房子时，路子就在哭。我依旧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递过绿豆糕给路子，路子没看，还是哭。

这次哭的有点久，久到蚊子从脚丫子咬到胳膊。路子自己停下来，看看我，我这次比上次还能哭。然后开始哈哈大笑，然后开始吃绿豆糕。

路子，16岁生日快乐。

嗯。

饿了？

如果我走了，每年这个时候，你都要祝福我生日快乐，好不好？

看着路子的笑容，嘴角咧到鬓角。可我总觉得，慎得慌。事实证明，我慌是对的。

路子16岁生日的第四天，我最后一次见到路子。是在市医院病床上，呼吸机，插管，白色的被子，我心情到了极点。

眼泪刚要蹦出来，路子使劲咧开嘴角。我知道路子，想表达什么，可我没忍住。

肺癌晚期，路子不想走的太狼狈，自己喝了一整瓶农药。那是我第一次直面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路子说不出话了，医生转递给我一封信。我以为信会有很多内容，却不曾想就一句话:

野，我只想带走你的笑容。

当晚，我亲手为路子盖上白布。学着路子，嘴角咧到鬓角。路子，去了那个世界，一定不要饿肚子。你哭起来是真难看，那还会是路子。

路子，你这家伙。记不住你27岁的样子，却还是要对着记忆里，你16岁的脸蛋，说一声:

27岁生日快乐！

你真的不要太想我，因为我最近比较忙，也没时间想你。

就这样，晚安，路子。

2019/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