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柏殊予的身体状况还不太稳定,医馆随时可能有人问诊,陆旭一连几日两头跑,连家都没有回去,吃住都在宅子里。还好柏殊予这边有图朵儿照料,她只需把脉开方子即可。这日,她照常回药铺坐诊,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只有三两家卖吃食的铺子开了门,酒楼的小斯拿着扫帚清扫着门口的落叶。药童正在仔细的清点着药材,陆旭突然想起来家里的药架上有几味药材就快完了,几日前本来就想上山去采来着,结果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了。陆旭抬头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街道,心想要不今日便上山去采一些回来,她嘱咐药童守着铺子,自己背着箩筐便出了门。
柏玉浩和凌风天还没亮上山打野味去了,柏殊予披着斗篷坐在院子里写字,柴哈尔坐在对面拿了一本兵书心不在焉的看着,两人各做各的半天都没有说话,图朵儿闲着无聊便走过去将院门打开想看看对面在做什么,谁知门一开就看到陆旭走出来,一时兴奋道:“陆大哥,你要出门吗?带上我!”
“我也想出去走走”柏殊予立即放下笔,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绿萼,你在这里等二哥他们回来。”
绿萼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听到柏殊予的话顿时蔫蔫的,“殿下……”
“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柴哈尔放下书,回头看了一眼,飞鹰立刻飞快的朝后院走去。
陆旭一看到图朵儿就知道不妙,但想着柏殊予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同意了。柏殊予刚走到门口突然身体一悬空就被柴哈尔拦腰抱了起来,吓得她惊呼了一声,待看清来人后脸色就不太好看,前几日是身体不适,当下还这样便不合规矩,况且那日他们说话都不好听,他这般殷勤作甚。柏殊予连忙道:“这样成何体统,王子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不放”柴哈尔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话间飞鹰已经驾着一辆马车过来,柴哈尔不顾柏殊予的反对,将她抱上了车。陆旭看着这两人若有所思,图朵儿把飞鹰赶下来拉着他坐到车辕上赶着马车就出发了。被留下的飞鹰和绿萼在门口大眼瞪小眼,默契的摇了摇头各自回到院子里,对面的药童看着他们被丢下幸灾乐祸地捂着嘴笑好一会儿。
图朵儿赶着马车不疾不徐地出了小镇,陆旭在一旁指路,马车朝着山里的方向行去。她们同为医者,虽生在不同地方共同话题却不少,开开心心的聊着天。
然而马车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柏殊予自从被抱进车里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径自拉开侧面的车帘看风景,山野荒草丛生,木叶枯黄飘落,群鸟鸣叫,偶尔有一两只灰黑的兔子窜到低矮灌木里,有着明艳羽毛的山鸡扑哧扑哧地飞向高大的树林里……柏殊予虽然在鄞州城外的小集市上见过,但是这和那些落到商贩手中的野味感觉上又有些不同。想到二哥出门打猎竟不带上自己,这么有意思的地方不出来转转多可惜啊!柏殊予看着窗外的小动物心里却盘算着晚上的菜肴,她不会做但是知道有人会啊,而且做得很好吃!
柴哈尔看着柏殊予亮晶晶的双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片刻,又转过头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车帘。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了下来,柏殊予连忙掀开车帘去看,陆旭和图朵儿已经跳下了车。图朵儿把缰绳拴在树干上,指着对面的山崖和陆旭说着话。陆旭一回头看到她,连忙就要去扶,图朵儿不动声色地右跨一步挡在她的面前,冲柏殊予笑着说:“王妃,我们到了!”
柏殊予起身弯腰小心地跨到车辕上正要下来,柴哈尔从另一侧抢先一步跳下车,从后面绕过来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抄过膝将她抱下来轻轻地放到地面。图朵儿这才重新退到陆旭身侧用手肘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左臂,陆旭垂眸一笑,他或许和图朵儿并未想在一处,只单纯的觉得柴哈尔或许有心,柏殊予却只是待人以礼,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柏殊予双脚站稳后若无其事的向柴哈尔道了谢,走到陆旭和图朵儿身边,开口询问需要采什么药,自己能否帮忙之类的话。陆旭有些意外,却也婉拒了柏殊予的好意,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那一片山谷,又叮嘱柏殊予尽量动作缓慢些不要长时间走动,自己至多三个时辰就回来,图朵儿冲柏殊予眨了眨眼睛,跟着她一起走了。
柏殊予站在原地待她们走远了,这才转身往平缓的山坡走去,想着以目前的体力打山鸡是做不到,抓只兔子回去炖汤喝却是绰绰有余的。柴哈尔看着她的小动作有些忍俊不禁,他转身上了马车,在软垫后面取出两张弓和两个箭囊,里面有十几只羽箭。
柴哈尔跳下车几步追上柏殊予将一张弓和装有几只羽箭的箭囊递给她。果然柏殊予眼前一亮,她伸手接过弓箭,又试了试弦,将箭囊背在背上转身对柴哈尔道:“王子真是周到,多谢!”
“殿下喜欢就好。”柴哈尔转头看向别处,柏殊予也不再看他,两人持着弓慢慢地向丛林深处走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柏殊予走近一丛灌木林,一只肥壮兔子突然窜出来,她连忙抽出羽箭弯弓瞄准奋力逃离的猎物一箭射去。兔子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柏殊予拔出羽箭拎着兔耳朵将其提在手中,没走几步便听到山鸡的惊叫声,她心中一喜,连忙循着声音一路小跑过去。跑到一片空地上,一只山鸡从下方的树林中飞过,柏殊予搭好羽箭拉满了弓,放箭,再次命中。
“殿下好箭法!”
柏殊予回头看去,柴哈尔左手持着弓,右手提着两只山鸡一只兔子,站在高处背着阳光笑容满面。
“王子也不错!”柏殊予弯腰提起刚刚猎到的兔子正要转身,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柴哈尔见柏殊予突然毫无征兆的晕倒在地上,急忙丢掉手中的东西跑下山将人扶起来拥在怀里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一刻钟后,柏殊予悠悠转醒,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嘴里干渴的厉害。只得沙哑的说着“水!”柴哈尔将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到旁边的一棵大树旁让她靠着树干半坐着,自己匆匆朝山下跑去,片刻后便用一张巴掌大的树叶取了水来。柏殊予喝着凉水,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两国和亲势在必行,若柴哈尔喜欢殊诚或者昭熙,帮他去问问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动了动手指,发现竟一点力气都没有。
柴哈尔抬头看了看太阳,午时已过。他将两张弓和箭囊挂在一只手臂上背着她下了山。柏殊予无力地趴在柴哈尔的背上一路都在想那些猎物,心想等一会儿体力恢复便去拾回来。他们走到马车边,陆旭和图朵儿还没有回来,柴哈尔估摸着应该还要好一会儿,便把柏殊予放到马车里躺下休息,自己又跳下车向之前的山坡跑去。
柏殊予躺在软垫上回想着这段时日与柴哈尔相处的种种:他在马场拉自己下水,后来的那盘烤兔肉。……好像装傻充愣是他,冲动蛮横是他,温柔细心也是他……这个人竟有如此多的面孔。
柏殊予将所有的事情与和亲联系在一起,柴哈尔追着不放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她是大晏的安阳公主,二哥是大晏的将军,她若嫁过去便是异邦最好的助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可以说服父皇出兵助柴哈尔平定内乱,维护两国邦交,也可以使大晏军队名正言顺的踏平异邦。为了百姓安乐、江山稳固,只要异邦不起异心向大晏发难,她便是做了柴哈尔的王妃又如何,何事不可为。至于感情,柏殊予从未觉得和亲能有多少真情,如现在一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那日柴哈尔突然出现是设计好的一环,在此之前他早已在陆大哥的药铺对面租好了房子,而刺客的出现更是让他顺其自然地插足其中,或许刺客与他无关,但他绝非毫不知情。柴哈尔说的那些话并非全是假话,他说了这许多无非就是不信任,他要亲手喂自己喝药除了泄愤恐怕也是因为要把戏做完,唯一的意外便是孩子的不寻常,没想到自己差点死在他手里。柏殊予回想那日性命垂危,柴哈尔急得摔了茶盏,只觉得莫名其妙。
柏殊予躺了一会儿,待到手脚听使唤了便慢慢坐起来拉开马车一侧的帘子往外看,不知何时,柴哈尔已经生了火,在火堆两侧用四支树杈支了两个架子,分别用一根木棍穿过一只山鸡,放到架子上烤。在他的身后躺着两只兔子几只山鸡,俨然是之前他们射下的猎物。
柏殊予看着柴哈尔小心烤肉的样子,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心想以往围猎大家也有烤肉吃的,那氛围可比现在有过之无不及。她挪动身体尝试着下了马车,脚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柏殊予微微弯着腰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地朝柴哈尔走去。柴哈尔听到声音抬起头,随即起身扶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没想到王子还有这等手艺。”柏殊予十分羡慕会做饭的人,但此时只是无话找话。
“幼时学的,除了炙烤,我还会做饭。之前烤的兔子味道怎么样?”
柏殊予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看着他隐约有些期待,只得囫囵的说“尚可”,他她并当时并没有尝过,自然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柏殊予坐在干草做的垫子上看着热烈的火焰出了神,直到柴哈尔把一只冒着油光的鸡腿递到她面前才反应过来。柏殊予伸手接过鸡腿,道了谢,拿到嘴边慢慢吃着,竟什么味道也没有尝出来。
柴哈尔看了她好一会儿,将木棍的一端单手插在火堆旁继续烤着,温声道:“殿下不必对我这般客气,你若是做了我的王妃,以后我们是夫妻。”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一辈子对你好。
柏殊予一顿,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柴哈尔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两相对比之下她只觉得有些好笑,她细细的把肉嚼碎了咽下去,又低头咬下一块慢慢吃着。不一会儿,一只鸡腿就被吃完了。
柴哈尔又要抬手撕下另一只,见柏殊予摆了摆手,他这才大口吃了起来,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却又不显得粗鲁,像个孩子般认真纯粹,柏殊予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那天夜里,你为何一定要留下来?你早就知道刺客会出现”
“殿下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柴哈尔看着她点了点头,吃东西的动作不停,眼中的笑意却加深了。
“王子倒是坦诚!”
“殿下过奖,我没想到殿下会这般直接……其实我也不知道运气这么好”柴哈尔解决了一只山鸡,将另一只移到一边灭了火。
“是吗?”柏殊予一哂,“我也没想到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答案”
图朵儿和陆旭回来时他们正坐在马车旁边晒太阳,金灿灿的山鸡还在冒着热气。图朵儿一脸兴奋的从怀里掏出几个野果子献宝似的送到柏殊予面前,转头看向陆旭,道:“神医采的,这种红色的我吃着可甜了,还有这个,王妃快试试看!”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图朵儿,我不是什么王妃,以后不要这样唤我”
图朵儿随即疑惑地歪着头看了一眼坐在她身后的柴哈尔。柏殊予想着图朵儿和柴哈尔终究是不同的,她十分给面子地随手拿了两个,并将剩下的一只烤山鸡送给了她。图朵儿立刻将果子放到马车上,大方的将山鸡分作两份,自己吃一份,另一份给递陆旭。柴哈尔坐在一旁,也不出言反驳一二,仿佛没听到一般,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扶着柏殊予回到马车里,图朵儿用一根野藤把打来的猎物绑住都栓在马车上,一行人在夕阳中慢慢地的踏上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