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识字,是个文盲。
儿子结婚我进城,现代化进程的脚步还没有能力一步就跨入农村,所以我还算的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没有经过污染的农民。我清楚自己的定位,除了年轻的时候去过上海一趟,历时一年,我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和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我深知的是它的每一次的呼吸和厚重的态度。我是不想进城的,但是总有什么是超出自身之外的,潜意识里在代替我们的决定。
我最自豪的就是我的孩子没有像我一样,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我没有能力在他母亲离世以后再让他感受完整的童年关爱,我只知道的是我有一双手,我可以利用我的双手尽力的维持这个家庭基本生活加上他的学习。他的责备和羡慕眼神都只能加重我双手的粗糙程度和我的佝偻的背的角度。我不善言辞,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沉默的行动来告诉他,例如,他想要换一个新的书包,我从他那小小的瞳仁中看出来闪着亮光的小小希冀,他很懂事我明白,他还小紧闭着的嘴唇早早的透露着他的全部心意——我会在他的第二天早上准备上学的时候送出那个他希冀的书包,也许没有别人的那么好看、那么宽敞但是我希望慢慢消除了他的嫉妒和期待,我想早早的让他明白仅仅有着全部的渴求和期待是不会发生任何奇迹的,这一点我知道而且我也想他知道。
可是后来却要演变成一种不相同的结果,我发现原来他完全理解错误我的意思,这种后果变成了我和他之间不可磨灭的沟壑。这种小小的影响如果不急早发现就会像燎原的野火烧灭殆尽是不可能停止的,我没有能够早点发现,我将其归结为他母亲的早亡和我没有读书的原因不能够贴近他幼小的心灵和理解他的细腻的变化。于是就这样在日常的点滴中由于我的原因造成了燎原的野火烧灼着我和他之间的一切关系。在我后来看来,他仅仅是因为没有能力所以才隐藏起他的心思而我又没有理解到,我认为他继承了我的淳朴性格和她母亲的安静姿态,他反而早早的就对于我的一切默默地给予当做理所应当,当我力所不及的时刻他就悄悄地积蓄着仇恨——恨我的没有能力;恨我的无知;恨我的平穷和沉默。
我每每想到这里就觉有一阵揪心的疼痛,我如果知道是因为我的静默的演示而没有让他理解我的意思我肯定会痛恨自己的无知和没有能好好学习的后悔,我多想像电视里面的那些举止风雅、谈吐悠然的人那样,能够引导着孩子的正确道路。可是我每次想开口的时候,所有的想法和自己表达出来的行动都不能够通过那些柔软的话语倾吐出来,等声音经过我的头脑再到我的喉咙最后出来的只能是“孩子,看书去。咱们爷俩要好好过,别看咱穷……”我的话音没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我的眼睛里。
我那时候只当是他因为要学习,所以离开了。只当是我以为的那样,我从我的孩子身上学到的是,原来一个人的差距能和自己脑子里的人的差距是如此的大,这种差距不能够通过任何的言语和思想来弥补,它必然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邪恶的阴暗物。
他上了学之后没有回来过,工作后也没回来过。我没有去找他,我也找不到他。
他只是写了一封很短的信回来,很短很短。我不认识字,我请村里的大队支书告诉我里面写的是什么。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是我发现和他的裂缝已经无法挽回的第一次,那是对我一生的全部否定。信上说:穷鬼,我终于离开了你。
我从大队里面回到家里的时候,默念着那句话。“穷鬼”多么贴切,“终于”多么无奈,“离开”多么自由。他完全错误的理解我的意思,完完全全理解错了。我想告诉他的是仅仅渴求是无法实现想要的目的的,只有通过实际的行动才能做到满足自己的想法。他却认为的是,他想就必须有,如果没有就是伤害,他把伤害归结为我的残弱无力和贫穷无能。他不知道是,我是文盲,我是无知。但是我至少有着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的最基本的经验,这个道路上的风风雨雨都是我经历过的,也许对于他而言不会有任何一条与我相重复,对于缺乏人生体验的人,欣赏别人的情感激荡,这倒不失为一种神经感受。而这样的神经感受会对他而言是个宝贵的财富,可是他却不能够明白这个简单而质朴的道理。
我没有哭,我也没有颓软,我就是深深地将那句话烙印在我的头脑。那个夜晚是我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每一个星星都在对我展现出她们的风姿绰约。我那个晚上认识了许多星星,并且她们大方的奉献了她们的时间和美丽将我包围在那个无助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