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魏渠洛,字辰,我叫江芃茵,字随他取玥。
我和他青梅竹马,是娘胎里定下的关系。娘亲曾说,他爹魏晓诚和我爹江守明原是一同进京赶考的,一文一武。只是爹爹并未考中,而魏晓诚成了武状元。娘亲宛氏和他娘亲刘氏也是大小在一起玩的姐妹。原是我爹娘先认识的,后来给他两做媒,才成了一番姻缘。自双方有孕时就约定,若是男女之别,则结为亲家;若是同性,则做姐妹兄弟。
幼时,一同学于夫子门下,他尤为聪颖,每每读书写字皆受夫子赞赏,吟诗作对也不在话下;而我,只能作为陪衬。家中开朗,我虽为女子,却跟他一同骑马射箭。
他家是武将,而我家,是江南的一户普通人家,做点普通生意,两家父母都很低调。
“辰,我现在也不赖吧!”我们比赛骑马,我胜。事后,我一脸开心的问他。
“还行,也不知是谁刚刚上马的时候都没坐稳的就‘开弓’了。”他笑意满容道,目光柔软。
“那就是一个小失误,别在意。”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和他一起牵着马漫无目的地在马场走着。
“你该不会又给我放水了吧?”我突然一个激灵,狐疑似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他笑道。
“哼!”被他这么一说,我便知这次比赛他又给我放水了。
想想上次的骑马,我为了赢他求胜心切,催马催得紧,马大概被我扰得烦,就差没扬蹄把我摔下去,当时把他吓着了,之后每次骑马不是给我放水就是干脆不比......
临别,我和他约好下次再聚。
元宵节,街上热闹得厉害,可谓繁华美景成双对。
“哇!这个好看!”我拿着一小摊上的一个灯笼,爱不释手的。
“这位姑娘,如果你能猜对这上面的灯谜,可以免费送你一个。”贩主热情地说道。
我看了一眼灯谜,有点为难。八十八打一成语,我这一脑袋的不明白。
“入木三分。”他低声对小贩说道。
“这位公子厉害,拿去送给心上人。”小贩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不…你…”还未等他说完,小贩已招呼其他人去了。
“呀!谢谢公子!”我接过他手里的灯笼,看戏似道。随后偷偷一瞥,他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作为答谢公子的智慧,我有礼相谢。”说完,从腰间拿出了我绣好的荷包,假装镇定的双手奉上。
看他那样,似乎还在不好意思,我便一把将荷包塞入他的手中。
“咳咳...你以后可要随身携带,仅此一个,概不退换。”我清清嗓子,假装看向别处。
“嗯!”他两手攥着荷包,细看了会,别在了腰间。
“快看,好漂亮的烟花!”随着一声巨响,我看向河畔对岸那五彩斑斓的烟花,心神向往。他站在我右侧,双眸带笑。
“走,快去看看她们放的河灯。”我转身拉起他的衣袖,跑到右侧不远处的立影桥上。
女子们蹲在河边放上自己的河灯,双手握成团,两眼紧闭着,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和谐安乐美好的心愿。
热闹散去,便要回家。
“走吧,以后还会有的,往后我会一直陪你来看。”他看我一脸不舍,柔声道。
“嗯。”心静后,和他一同走在街上,倒也是一番风景。
成亲之事来的很快,及冠后的第二年,便已成为他的妻。
不久,他向双亲请示要搬出去,另置一座宅邸。我知道时,已是他让我收拾行李迁往另一座宅府的时候。
新宅里,除了能和丫鬟们玩,剩余都是我一个人看看书,做做女红。他陪我吃过早饭后,要去军营练兵,晚上才会回来,与我一同吃饭。偶尔,我和他都空闲时,也回家看看,去给公公婆婆问安,但四位老人重点不在我两,而在于赶紧让他们抱孙子。四老倒是会经常性约着一起喝喝茶,聊聊琐事,关系甚好。
虽有些贵家小姐夫人们会邀我相聚,大都有事相求,也婉言谢绝了。她们意在夫君,想通过我去劝说夫君,把自家孩子或是哪个亲朋好友给弄到军队里。虽说军队里不愁吃穿,也有月银,但终究是要上战场保卫国家,我不愿那些滥竽充数的人去,败坏风气。真正有才的,凭选拔上。
风平浪静过了一年。大抵是外面军防太着急了,作为将军,他被皇上派去镇守边关。公公在朝堂之时,皇上就已有些忌惮公公和夫君二人。后来公公卸甲归田,如此,顺了皇上的心。
一家独大,终不是好事。公公和他都是将士中的将领人物,皇上难免多虑。此次派去镇关,不过是为了削弱夫家势力。
“边关危险,你在这等我归来。”入夜,房中圆桌前,他与我道。
“你一人,我不安心。”我不想他独自一人,有些难掩焦虑。
“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想办法的。”见他思忖半天没说话,我试探地说道。
“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吧!”我用手拉拉他的衣袖,讨好似的说。
“那好,不过先说好,去那边之后一切听我的安排,不许有危险。”他缓和了一下,终于答应了。
不日,启程奔赴边关。
边关不宁,不时有他国来犯。对面敌军将领叫王季,听闻此人狡诈,心狠手辣,颇有野心,却爱美人。虽打了不少胜仗,却民声哀怨。对兵队管理纪律严明,对犯条例者,多处以斩首。大家都惧他怕他。但当权者却十分器重他,此次便让他出战。
边关百姓流离失所,夫君也考虑过是否让边关百姓进城。若是进城,掺杂敌军眼线,那对本国是隐患;若是不进城,百姓则自生自灭,着实不忍。后来,夫君下令让将士将多余的帐篷、被褥和粮食送给那些难民,先安顿好难民,不然也是隐患。
“救命——救命——”一位女子神色慌乱,抱着包袱极力跑向我们这边,后面有几个大汉追赶,手里拿着刀。恰巧遇上夫君带着我和士兵们救济,一行人注意到对面的情况,军师顾勇不建议去管这闲事,说不定是敌方的诡计。
女子不慎跌倒,眼看那几个大汉追上,扬起手中的刀就要砍下去。相公看不下眼,便两三个箭步冲了上去,一脚踢开了那个扬刀的大汉,和那一群大汉过了几招,大汉不敌,狼狈离开了。女子一直抱着自己的包袱,小心翼翼的躲在相公背后,时不时看看那几个大汉,见他们终于走了,松了口气。
“多谢将军相救。”那女子生的甚是好看,一对风情的柳叶眉衬着一双无辜的杏眼,鼻子小巧有型,嘴唇红润欲滴,这一整张脸,才不过是一个巴掌大小。礼貌的给相公拘了一礼。
“不必。”夫君并没有心思去关注她,见大汉走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那将军能否收留我?我叫李当归,现在只身一人,父母欠债原是准备将我买去青楼抵债,但我偷跑出来,现在并无去处。将军心善,救下我,能为将军做事,权当报答将军救命之恩。”女子楚楚可怜,拉着夫君的裤脚抽泣着说道,慢慢将自己多舛的经历道来,偷偷瞄了相公两眼。
“那你就去打理军营的卫生吧。”夫君思考了一会,半天才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女子起身紧跟着夫君,和士兵们一起发放物品,倒是很快就融入了。
“是否觉得我所做不妥?”夜里,夫君坦荡道。
“没,我想,你有自己的考虑。若是以后遇到变故,我和你一起面对。”没说今天遇到的事,也没提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子。
李当归和我们一起离军营不远处的府里住着,身为女子住在军营多有不便,起早会和夫君一同去军营,偶尔我也会跟着一起,但大家都带着一丝敬畏,能和我说说话的,只有夫君身边的军师顾勇。
顾勇是顾清的儿子。顾清早年跟着公公魏晓诚一起南征北战,顾清出策谋划,和魏晓诚打了不少胜仗。后来随魏晓诚一起回京后便慢慢闲了下来。而顾勇从小饱读兵书,跟着顾清,耳濡目染,受顾清教导,为人和善,智勇双全,也习得些武艺。夫君虽兵书满腹,却没实战经验。顾勇相助,如此甚好。
说来也奇怪,自夫君到这没多久,王季的军队倒是没来骚扰过。军中的将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安宁似乎显得有些诡异。整整一个月,王季的军队都没来再犯。只是皇上派来的援军和军饷迟迟未到,只怕......
一天夜里,蝉声比往日聒噪,府中旁人都已休息,只我一个,在石亭中长坐,这里树木荫蔽,我干瞪着眼,看看哪个树上的蝉叫声最大,觉得安宁得不踏实。
倏地,似一到黑影闪过。定睛一看,那背影似乎有些熟悉。李当归?石亭被夜色包裹,离她有百步之遥,看的并不真切,她也未发现我。见黑影鬼鬼祟祟,便跟了去。
李当归平时表现得柔弱可欺,此时正往后庭院走去。到了一块空地,那地无人看守,以前觉得不必看守,没想到,现在却是成人之美了。她招来一白鸽,在白鸽右脚处绑上纸笺。完后遂返。
翌日,我和她一同去往军营,找了适当的时机,将当晚之事告诉了夫君。
“夫人莫忧。李当归那日要我收留时,我穿的便装,她却喊我将军。我心中存疑,顺水推舟,派人盯着她。她来的第七日,被人瞧见传信,顺便截了下来,发现是给敌军将领的情报。”夫君平静道。
“还是夫君机警。”愁云散去,我开怀一笑。
“每次飞书,我都叫人模仿她的笔迹重写一封给了敌军。”
我轻声应到。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发现的早,不然...后果难料。
三个月后,那一天,终归是难以避免。
在此之前,夫君和顾勇在营帐商量对策。皇上派的援军在路上迟迟未到,所以做了两手准备。李当归趁夜色给敌将发了一份我方军事图,只是她不知,那是假的。
第二天,敌军攻来,开城迎战。夫君一身盔甲,一张俊郎的脸被冷器衬地凌厉。
“你和顾勇去迎援军。”他双眸幽深地看着我。
“好,妻等吾君归。”我替他整理好着装,扮成了男装。随后快马加鞭去迎援军,心中隐隐不安。
待我和援军一同赶往到战场时,只见硝烟四起,血流成河,杀喊声号角声鼓声连成一片。夫君半跪在地,被数十个士兵拿着长枪围着,毫不留情的刺向他,穿过他的身体,鲜血直流。他失力地倒了下去。
“不——”我深深被这一幕给冲击到,脑子一片混乱,僵硬地愣在原地,双腿犹如灌铅般迈不开。
回神后,我红着眼眶,一把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佩剑,越过那些倒下的战士们的尸体,冲到那群人身后,杀之。
他奄奄一息的倒在那,我哭着抱起他的身体,混着大量的鲜血,那是他的温度。
“夫君,渠洛,别,别离开我。”我撕心竭力的哭喊着,看着他那毫无血色的唇,擦拭着他嘴角上的鲜血,万念俱灰。
“别走,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生的。”
他原本闭上的眼缓缓睁开,强撑着用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我伸手抓住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
“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笑笑。
“好,我不哭,我不哭。”声音颤抖着,用脸蹭蹭他的手心。
“这个荷包,我一直带着。”说完,从怀里拿出当年我送给他的荷包,留存着他的温度,沾满了血迹。
“我知道,我知道......”我紧紧抱住他,好似他就不会离开我了。
随之,是他无力垂下的手,和紧闭的双眼......
“夫君,渠洛——”万箭穿心,我瘫坐在地,依旧紧抱着他。
“夫人,斯人已逝,请节哀。”战后,顾勇走到我身边劝说着。
“他说他不会离开我的,他只是累了,想休息了。”
“夫人,回去吧!”
“他不会离开的,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
后来,我将他的一小部分骨灰和我们成亲那天的结发,放入荷包内,贴于心口处。将他的衣冢立在于边关城不远处的悬崖边上。他曾说他喜欢悬崖边上的景色,清风醒脑,万川醒目。
头七之日,我去看他,正欲回去,就见李当归带着四五人向我走来。
“是你?那日没空管你,如今,你倒是安生。”我面无神色道,正欲径直走过。
“你不问何事?”
“兔死狗烹,我不在意。”
“奉皇上之命,将你带回。”
“我?你奉皇上之命,可笑......”
“你还不知道呢?我本是皇上的暗卫,不过是皇上将我安插在敌将王季的身边。”李当归略有得意。
“至于你,当初皇上被人迫害落难之时,你有恩于皇上,皇上心悦你。”李当归一改得意,显露出一丝憎恶,“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
“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你夫君会死了吧!全都因为你。既除了王季,也败了魏家势力。这几个月魏渠洛都早已暗自调查清楚,他还真是爱你,对你连吭都没吭一声。你们也蠢,还真当我不知你们调换我给王季的信函?”李当归笑得嘲讽。
怪不得,来这里的一个多月后,渠洛有意无意地避着我,曾还和我大吵一顿。我追问他是不是爱上别的女子而故意疏远我,他不答;问他那日我送他的荷包是否还随身携带,他也不答。原来他早知道了。
恍然忆起,那年我正值十岁,和爹娘一起去街上闲逛,在立影桥的一侧,我发现有个小孩蜷缩在那里。于是向爹娘要钱买了个馒头,递给他。他警惕的看着我,并不说话。我安抚了几句,他才接着馒头。试探的揪下一角,放在嘴里尝。或许是太饿了,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见他可怜,我求爹娘让他暂住家里。看他样子生的一副好皮囊,穿着也不差,许是哪家小公子走丢了。从开始到警惕到后来的随和,一个月后,两个穿着尚好的男女来领走了他。从此没了音讯。
原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渠洛,害他丧命。原来这一切都因我而起,可笑啊可笑......
“我想,你也不会想让我和你一起去见皇上吧。”我轻蔑道。
“是,我爱他,可他从来没在意过我,我不过是他的一把剑。他寝宫里挂的全是关于你的画像,他派人打探你的消息,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却视我如无物。我恨他!”李当归愤愤道,“你死了,皇上就会死心了。或许他就会注意到我了。”
“如此,便随你愿。”我扔下最后一句话。
离悬崖只有半丈远,我转身一纵而跃。摸着心口的那个荷包。夫君,芃茵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