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车间里轰隆,轰隆,不停运转的庞大机器设备是破碎机,地上堆着的碎石,是从石灰矿开采的石灰石。艳子的工作就是把堆放在车间里的石灰石铲到传送带上,经过破碎机粉碎后再传送到原料车间。每班八个小时,需要完成两解放车,大约十吨石灰石的任务量。
我接替了艳子的工作,把她推出车间,让她去宿舍里休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走,在我的再三坚持下才走了。外面狂风呼啸,沙尘滚滚,车间里机器轰鸣,粉尘弥漫。虽是数九寒冬,在这个没有取暖设备的车间里工作,丝毫不觉得冷。不是不冷,其实是你没有时间去感受冷与热。繁重的体力劳动,定量的工作任务,容不得你去想太多,下班之前把这些石灰石铲完——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十二点之前,送石灰石的解放车就在车间门口等着了,下一班接班的人也来了。我毫不停歇地工作,就这样还占用了下一班的十分钟时间。这样占用别人的时间,会让人不高兴的。你占用了别人的时间,别人只有加快速度才能在交班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务。
来接班的也是一位女孩子,虽然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还是可以看出,她的身体也一样的单薄。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中,除非把嘴对到对方耳朵上,否则你说的话对方听不清。没有任何交流,她挥动手中的铁锹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我拍拍身上的灰尘往外走去。
走出车间大门,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粉尘弥漫的车间里视线模糊,但是依然可以看清,在庞大的机器前,女孩身影是那样的瘦小。面对十吨石灰石的任务量,她就是现实版的蚂蚁搬家。用不着多想,我又走进了车间。
看到我帮她干活,女孩子一下呆住了。她没想到我会回来帮她,她知道我是帮艳子上班的。我虽然听不到她的话,看不到她的表情,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对我怀有感激之情。艳子在车间门口看到我帮别人干活,她没好意思来叫我回去,就那样站着看着。虽然当班的女孩劝我回去,我还是坚持留了下来。我哪忍心走呢?想到女孩子和铁锹把一样粗细的胳膊,想着女孩子细嫩的小手,居然要拿着几斤重的铁锹,面对十吨石灰石的任务,我真的不忍离去!
眼看着快两点了,女孩再也不好意思让我帮她了,态度坚决地把我朝车间门口推。艳子也走过来劝我回去,说实话,我也实在有些撑不住了,只好借坡下驴了。
车间外的大世界平静了许多,刮了一天的风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得不停歇下来缓口气了。它似乎心有不甘,冷不丁从某个墙角处旋转着跑过来,低吼着向远处跑去。看不见天上的星辰,眼前是几排黑黢黢的平房,从口腔和鼻腔的感觉里,可以判断出空气中依旧是浓浓的浮尘。
女职工宿舍里是三张高低床,睡着六个人,我的睡觉问题如何解决呢?去她们宿舍睡,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其他又无处可去。看来只有回城里了,反正艳子上班到晚上十二点了。于是她把工作服送到宿舍,我们推着她的自行车朝城里走去。
厂子到城里的柏油路走起来太远,捷径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便道,磕磕绊绊不好走。没有照明设备可用,在黑暗中走得时间长了,眼睛就慢慢适应了。隐约可辨周围的树木和沟沟坎坎,对于脚下的鹅卵石只能凭直觉了,否则容易崴了脚。
路过那片坟地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黑暗中,那一块块竖立在坟头的墓碑,像极了站着的人影。突然一股风刮过去,路边的杂草沙沙作响,好像有几十上百的人列队前行,队伍中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放佛还有人发出几声不怀好意的奸笑。坟地里上坟时扔下的空酒瓶,被风吹得呜呜呜直响,好像怨妇凄凄惨慘的啼哭。越是在那种时候,人的想象力越丰富,怕什么,就越想什么。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是独自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中夜行,吓不死也会吓成精神病。
也就是那个时候,艳子挽住了我的胳膊。也许是极度紧张的缘故,我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虽然是零下二十多度的夜晚,还隔着厚厚的棉衣,这样的肢体接触还是让我心猿意马,浑身一阵燥热。我的胳膊被她挽着,紧紧地贴在胸前,感觉到了她发育良好的胸部柔软而富有弹性。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坟地里的黑影,冤魂的哭声,以及寒冷的感觉,霎那间荡然无存了。
我们一路说着话,我私下里龌龊地想着自己的小心事,有几次因为走神,对她的问话答非所问。那段路走了多长时间,我不记得了,都说了些啥话,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唱了几首歌,艳子和我靠得越紧了,我们的脚步越来越慢了。三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那晚的夜行,感觉还是那样的美好,真的有一种患难与共的感觉。当时有这样的想法——这辈子就这样相拥着走下去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