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咆哮着,漫天的白雪追击着世界上一切没有逃离的弱者。夕阳知趣地藏匿起来,不露一点痕迹,天空被刮得如同地面一样灰蒙蒙的。
穆小天他们缓慢从汽车上爬了下来,活动活动快要冻僵的身体,迎着风雪,向那辆侧翻的运材车走去。
那辆车装的都是大径的圆木。
汽车侧卧在山崖边,下面那个轮胎的钢圈已经被压碎,在轮胎的包裹下没有掉出来。很容易判断是因为载量过重造成的。重压的轮子驶过低洼的雪坑时,向下的墩力是非常大的。这是动能和势能叠加的杰作。还有一个原因是:另一侧的车轮驶向了山崖,使车身倾斜,加重了低处车轮的负载。
汽车侧翻的瞬间,捆木索也崩断了,这些大径的圆木滚出,填塞了公路。有的滚到路基下的深沼之中。
汽车司机已不知去向。被这辆车堵在后面的运材车有4、5辆,有两位被堵的司机联手向深沼里滚圆木。费了很大力才将一根圆木滚下去。滚下去的圆木再也没法弄出来了,因为下边没有路,只有无边的红柳和沼泽。扔下去的圆木只能渐渐腐烂成泥,也可能夏天洪水爆发的时候,它们被冲到沙滩上,被拣拾烧材的人拉走。
穆小天细看了一下,现在堵在路上的圆木大概占总量的三分之二,其余三分之一留在车架上,有少部分已经滚下了路基。他叫停了那两位司机师傅的行为。然后指挥救援车停在侧翻车辆前方。从救援车上取下两根四米爬杠,四米长的爬杠是有点短,但路面狭窄,救援车已经一个轱辘落在了山崖上了,才勉强施展开,所以更长的爬杠也没有用武之地。
一面是山坡,一面是深涧。
白毛风横行的风口中,穆小天如野狼般的一声嘶吼,六个年轻人从僵硬的状态中活了过来,拎着捅勾奔向堵住道路的那堆圆木。
六个人把捅勾用力一掼,牢牢钉在一根原木上。
“走”
随着这一声喊,六个人一起用力,将那根原木硬生生拖动,一直拽到救援车前的爬杠边,然后转换方位,两人盯紧圆木两头,用捅勾转动圆木,其他四人挑皮推进,一根圆木轻而易举上了救援车。
接着又一根圆木也上了车。
看得刚才往路基下推圆木的两个司机眼睛都直了,不约而同叫到:“厉害!太厉害了!”
“哈拉林场的装车队比我们林场的装车人员厉害多了!怎么训练出来的?”
穆小天他们听在耳朵里,乐在心里,干劲更足了。
一位自恋的队员回头朝着司机笑了笑道:“你们说得太对了!”
他的话被白毛风呼啸摧散,对方没有听见,只看到一张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脸。
一根接着一根,很快救援车下面铺平了。爬杠向上提了一个高度,向上滚动的坡度更陡了。这时穆小天从车内取出两根大绳,大绳的一端系在汽车的海田梁上,另一端兜住原木,由两个人在车的另一侧用力拉,其他人用桶勾顶。
一会又换成四个人拉绳,两个人用捅勾顶,劲道和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人和人配合得紧凑而默契,天衣无缝。随着穆小天一声声有节奏的号令,一根又一根圆木上了汽车。
救援车司机和先前推圆木的那两个司机也不甘寂寞,上来帮忙。在这种时候,这种古道热肠、急人之难的行为尤为可敬,它为社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营养,使人向善,让人互助,共同前行。
最后一棵圆木被送到车上,公路上的一侧已经畅通无阻,只留有一侧侧翻汽车,和几根无法取出来的圆木搁浅在那里。
司机们与大家道别,上了自己的机车。片刻,汽车发动,接着缓慢的从他们身边错车而过。司机鸣笛,穆小天向他们摆手。
紧接着后面的机车也缓缓而过,一一向他们鸣笛,穆小天他们也一一向司机们摆手致意。
暮霭沉沉,天色已晚,穆小天他们基本完成任务,准备回林场,剩下的就是明天吊车的工作了。
他们捆绑完原木,安放好捅勾,都爬到汽车的原木上。
司机伸出头喊到:“进驾驶楼两个。”
六个人相互推脱,都想让别人进去,自己留在外面受冻。没办法,穆小天只好指令两个新人进了驾驶室。
汽车离开事故现场,驶入平缓无崖的地段。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落下了雪花,雪花飘到脸上,融化成泪滴。穆小天感觉有些冷,也有些累,他裹紧棉帽,趟到一根圆木的缝隙里舒展一下,因怕被急驶的汽车甩下去,他把一条腿插进捆木索里面,一只胳膊搂着海田臂。
这时,汽车完成了公路的行驶,准备下破路进入支线楞厂的通道,驾驶室里的一个队员回头看见穆小天疲惫的模样,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穆小天!进驾驶室里坐一会!”
见听不见,他摇开车窗向后面喊。
穆小天听到喊声,赶紧坐了起来,他并没有想躺下多久,只是伸一伸腰而已,听到喊声,立刻警觉起来,拔出插在捆木索里的大腿,就这一瞬间,危险降临了。
汽车向坡下转弯时,那位队员突然打开的车窗处猛然灌进一股强大的气流,气流夹杂着雪花冲了进去,队员的帽子被冲掉,准确无误地打在司机的脸上。司机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中的方向盘控制不住,扑通一下扎到支线楞厂路段的路基下,翻车了。
车上四个人像放箭一样,被射了出去。
穆小天的意识里顿时闪出不祥的预感,他想:我完了,我的生命就此终结了,我还很年轻,还有很多该走的路没有走,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风景没有领略,还有……
他不想死,求生欲望强烈至极,落地之后,本能的向前滚了一周,便陷入雪中动弹不得了。身后紧随而来的圆木也落入雪中,因捆木索没有断,圆木没有继续向前滚。
这个下坡路段的两边,都有一个很大的深坑,是当时修路取土挖出来的,前一场大风雪过后,两侧都堆积了一米多深了积雪。汽车恰好翻到其中。受厚厚积雪的缓冲,汽车和人都没有大碍,是这层深雪救了他们。
司机拿着那顶棉帽从里面爬出来,深一脚浅一脚上了路面,对着还没有爬出车门的那个队员气愤地喊:混蛋!看见了吗?这是你的帽子,上那边去拿吧!
说完,用力将那顶棉帽扔到路对面的积雪中,望了望穆小天他们,扭身回林场去了。
穆小天从深雪中挣扎起身,发现自己毫发无损,赶紧去找其他人,结果令他喜出望外的是没有一个人受伤,哪怕擦破一点皮的人都没有。而且汽车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形的地方,只是躺下来歇一会,睡个觉的样子,还没有占据运材道。
穆小天望着气愤的司机越走越远的背影,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们也走吧,没有车可坐了。
此时说这话的穆小天,和刚刚拔腿逃生、生死一线的穆小天,只是经过了短短的几分钟。几分钟后他判若两人,但是这种淡定包含了太多的语言,在其他人看起来,同很想恸哭一场没什么两样。
在这里,他们已经能看见林场那片黑黢黢的建筑物了,时不时,有一点微弱的光芒穿过风雪交加的混沌世界,让他们认清方向、鼓起勇气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