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小镇的马路边停下,我下了车,看见对面有一条小路,路口一处指示牌写着“溪思延村3公里”。我过了马路,走到路口指示牌底下,打开手机地图,此时有一辆兜客摩托车开了过来,师傅看我背着个大背包,明显是游客,便问我需不需要坐摩托,我挥手示意不需要,司机跟着我,一直强调路程很远,让我坐他的车,可是我很坚决,他无奈的离开了。我心里怪不好意思,想着师傅找错人了,我的宗旨是能步行的路程就不坐车,我沿着小路走去。这是一条乡间道路,经过一段乡镇连接处,只见远处一片无际乡野,乡野后面山脉绵延。临近傍晚,夕阳西下,我一边走着一边欣赏路边的乡野。天空渐渐暗下来,呈现一片暗蓝色,忽见前方树林后面露出一面白墙,一个小村落隐藏在树林里,我想应该到了溪思村。走到村口,有一条潺潺小溪,将村子与外界隔开,一座古老的石桥立在溪上,石桥名为“通济桥”。桥的尽头是一间简陋的小卖铺,桥上三三两两的村民在歇息聊天。村外溪旁有一家小餐馆,我走了进去。一位年轻妇女从厨房出来,一脸笑容问我想吃什么,我看看餐牌,点了一份蕨菜,她说蕨菜要去田里摘,比较久,问我介不介意等。我笑笑,说可以等,让我这个从城里来的人吃上刚从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怎么会介意多等一会。我点了一份蕨菜,一份土豆丝。在我点完菜之后,忽见一位大妈匆匆走进来。我看着大妈,身材瘦削、皮肤黝黑,像是村民,她穿着一身引人注目的红色连衣裙。大妈问:“需要住宿吗?” “在哪里呀?” 我问。 “就在村子里,很近。” “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这里还有图片”,大妈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上的客房图片,我看看图片、看看河对岸黑暗的村子、再看看一脸淳朴的大妈。“不用去看了,可以了,我住你那。” 一会老板娘把菜端上,菜上面铺满了红色的干辣椒,一看就很辣,走了一天的我本来就有点疲累,此时更是饥肠辘辘。我问老板娘有没有啤酒,竟然回答说没有。旁边的大妈听见了:“我帮你去旁边买。” 说话马上掉头出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吃饭期间我自个儿又买了瓶啤酒,我竟一个人吃了两碟香辣的炒菜和两瓶啤酒。我想,人的需求不能一直克制,需要适当释放,否则结果会以报复性的方式释放。如我平常生活自律,饮食克制,犹如机器人。我的大脑里放佛有一套热量计算程序,每天算计着我的热量摄入和消耗,而我的潜意识也希望每天能获得一点热量赤字。然而,每次旅游的时候,我的胃就想开了瓶的罐子,卯足了劲往里面填食物,那感觉好像是一位长期挨饿的难民被救济后面对一堆食物一样。因餐馆没有其他顾客,老板娘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她是一位年轻的妇女,衣着朴素。我们聊了几句,她介绍了两处地方让我明天去走走。酒足饭饱过后,肚子即刻鼓起来,好几个嗝从胃升起,顺着肠道从喉咙喷出,嗝一声带出一阵酒味,真可谓声色俱全。我腆着肚子,走出门口,大妈在桥边聊天,见我出来了,便领着我进村子。我们走过通济桥,进了村子,村里没有路灯,天空挂着一轮弯月,尽管月色迷蒙,但依然能看出眼前的高墙和深巷。我们经过一处拐角,有一栋大房子,大妈告诉我这是电影“聊斋”的取景地。随后拐过几条窄巷便到了大妈的客栈。客栈是一栋新建的三层楼房,墙面是白色的,配合古村落建筑的整体色调。我进了客栈,一楼有间小小的客厅,摆放了几张长桌子,用作餐厅。穿过客厅,听见里间屋里两个小孩在玩手机,大妈领着我上三楼,经过二楼主人自家卧室,到了三楼客房。大妈一边上楼一边告诉我,她妹妹每天早晨都会泡茶喝,我明早起来可以跟她喝茶。疫情期间,游客稀少,整个客栈只有我一个旅客,因此大妈给了我一间她们家最拿得出手的大床房,房间墙壁铺了木板,阵阵腐朽的木板味扑鼻而来。我的房间隔壁是一处阳台,晾着一些衣物,我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的月色朦胧的村子,见下面是一处街角,一盏路灯立在街角,昏暗的灯光下映照出对面一座古老破旧的房屋,远处是一片黑暗的田野。
早晨起来,我走到隔壁的阳台上,重新看看那栋破旧的老屋。这是一栋很大的房子,墙体斑驳,墙角处杂草丛生,看起来有一定的年月。房屋正门的墙面雕刻成一幅人的脸面,窗檐和窗户像人的眉毛和眼睛,大门就像人的嘴巴。这样大的房屋,想必从前住的必定是徽商大户人家。我的思绪不由想着,这样大户人家经历了什么变故导致家道中落,让房屋年久失修以致破败不堪。是不是像余华的小说《活着》,主人公福贵继承的家业一夜之间在赌场里挥霍殆尽。我下了楼,发现一楼原来还有另一处厅堂,厅堂左边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放了整齐的茶具,桌子后面靠墙的橱柜上摆放了一些菊花。厅堂门前也有一张大桌板,上面摆放了一些旅游纪念品。我走出厅堂,见门口站着另一位女士,穿着一身浅红色的连衣裙,想必是昨晚大妈说的妹妹。大妈的妹妹也上了年纪,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依旧掩饰不住姣好的脸庞,她的眼睛有点凸,彷佛是得了甲亢造成的,她看了看我,脸上毫无表情。我问:“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村外有一条古桥,上千年了,很多游客喜欢到那儿拍照。” 她说。“怎么走呢?” “沿着这条路走,前面左拐,再走一会就到了。” 我沿着她指向的巷子走去,经过一座高大的古屋,便想进去看看。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前厅,前厅连着天井,天井有一形似水池的浅浅的凹陷,水池上面放了一个水缸,天井上方是四角房檐,这是典型徽派民宅的四水归堂。四水归堂是徽派建筑的风水布局,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四角房檐流下,汇入天井中央小水池上的水缸,水池边上有洞孔,水缸溢出的水从洞孔流入地下水渠,寓意肥水不流外人田。天井还有采光的作用,徽派房屋都是高墙深闺,天井是最好的采光。这座古屋如今是一座高档客栈。我走出古屋,沿着深巷走向村外,一会便到了村口。村口远处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近处有一条河流,古桥便连接起村子和外面的田野。桥下有一片水泥板,一直延伸到河里。我沿着水泥徐徐走下去,走到河边,试图找一个好的角度拍照。见河边有一位妇人在洗衣服,桥上偶尔有衣着朴素的村民经过,提着篮子,或出去田里摘菜,或刚摘完菜回来。眼前河水清澈,阳光透过云层洒向河面,一片波光粼粼。这是一座石板桥,河道并不长,因此只用了两个桥墩便把一整块石板铺成一座桥。这座石板桥历经千年的流水冲刷依旧屹立不倒,可见古人的建造是相当用心的。我走到河里用手掌捧起一掌水,感受着清凉的河水。随后便坐着河边的石板上,静静的看着周遭的田野风光。周遭很安静,我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工作上,我如今处在一段空档期,我回想着这段工作,有些人和事我所看不惯,但我还得打交道,毕竟每个人都有自身工作方式,我所不嗤的不代表对错,一个成熟的人在职场上应该处理好这些看不惯的人事。但是我也不能因此丢了为人的真诚。
我离开了河边,在村子里走了两圈,经过残败的古屋、村口的人家、吠犬的狗叫,吃早饭的人们、屋前玩耍的孩子。天气越来越热,身上黏糊糊,我回到客栈。大妈的妹妹站在门前,依旧面无表情。我心里想,我不是你家的客人吗,不是唯一的客人吗,你怎么一直面无表情。我走进厅堂,看看桌上的菊花,她也进来了,问:“逛完了?” “是啊,村子挺小的。” “这村子也就那么大,要泡茶喝吗?” “好啊”我说。我们在桌旁坐下,她从桌面取了一盒菊花,打开盖子用手指轻轻捏起一片,:“这菊花用一片就行了。” 我没有说话,端详着她姣好的面庞,虽然经历里岁月的风霜,依旧是一副姣好的面庞,她年轻的时候想必是一位美人,我不由想象着她年轻的容貌。她泡好了茶,倒了一杯,杯子很小,递给我。“这菊花是我们当地的皇菊,得用100度的开水泡,否则味道出不来,一定要用100度的开水。” 我拿起杯子,闻着阵阵的菊花香,心里默默承认她的说话。“你一个人旅游吗?” “是啊,我通常一个人旅游。” 我心里想,我习惯了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旅行,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行程,不必考虑他人的想法,如果有同伴,又出现了不同的意见,因为我在乎别人的感受,体谅别人,因此通常我是妥协的。然而,每个人的爱好和目的都不一样,到头来,去了一些我不喜欢的地方,到最后我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可是我也不会说出来,我把不快藏在心里,结果我会默默离开,显得无礼,别人还以为得罪了我,其实没有,我只是不善言辞。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曾经在路上结伴一女士,我们规划好行程,走了一段路途,我却在某个火车站唐突而神秘的离开了,我就这样把女生一个人晾在火车站,好像是典型渣男行为。“最近游客很少吧?” 我问。“现在疫情都没什么游客,往年这个时候暑期旺季,人很多的。”她笑笑回答,她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她那两边嘴角上翘的笑容使她的脸蛋显得更加姣好。 “哦,是啊,现在是暑期。” 我说。“我以前在外面打工,在一家酒店,现在回来了。” 她说。“是吗?看不出来。” “以前酒店的老板娘很节俭,吃完的剩菜还留到下一餐。” 她在回忆着以前的事情,与其说是说给我听,母宁说是讲给她自己听。屋外有一个妇女经过,叫了她一声,她走到门口,她们用当地方言说了几句,我听不懂。她笑笑走回来,自从刚才打开了笑容,她的脸上便一直保持微笑,好像我们的对话是一场脱口秀,使得她一直笑。“刚才那人说村口有卖羊肉,20多块钱一斤,问我要不要,我想这羊肉贵了,之前还便宜一些,我就说不用了。” “嗯,是吗” 我说。“我的女儿在外面工作,她的老公好像是做点生意的,我女儿不喜欢吃肉,她喜欢吃海鲜,好像赶时髦,这里的海鲜可贵了,吃一顿几百块钱,我搞不懂她,现在的年轻人挺奢侈的。” “这里村民都打疫苗了吗?” 我转开话题。“都打了,老人家也打了,村里有专门的人天天哄着老人家,最后就哄去打了,人家说这个病毒是美国搞出来的,我觉得好像也是美国搞出来的,你说是吗?” “哎,别听这些胡说八道,这些都是政治事情,美国还说是我们中国搞出来的,都是搞政治,谁知道呢?” “也是啊” 她说。“不是科学家怀疑病毒是动物传给人的吗,说是蝙蝠啊,蝙蝠的身体很多病毒,它们适应了,病毒在它们身上不起作用,到了人身上就不行了。” “哦,对呀,我看网上那些人吃蝙蝠,很恶心呢,为什么这些人敢吃蝙蝠?” “呵呵,什么人都有,广东人不是也吃野味吗?” 我们喝了几泡菊花茶,我说:“这菊花真不错,我买一些,那一罐子多少钱?“ ”一两三十块钱,一罐可以装三两。“ ”我就买一罐,我只有一个行李包,装不了太多。我准备走了,你姐在哪,她早上问我中午要不要煮面吃,我吃碗面再走。” 她打了电话让她姐回来。一会她姐便回来了,匆匆的走进屋里,步履矫健。她刚从村外田野里摘菜回来。大妈给我煮了一碗鸡蛋面,还给了我一碗红红的自家做的辣椒。我只夹了一些放在碗里,辣的说不出话。吃完面,准备起身,大妈说送我出去村外坐车,随后她便去屋里拖出她那辆小绵羊摩托车,车座有点泥土,大妈拿了一块布手脚麻利的使劲擦了几下。我看着大妈利索的动作,发现她今天穿的没有昨天那么鲜艳,她穿了一身质朴的深色花纹连衣裙,裙边还残留着从田里惹上的泥土。我坐在后座,大妈驾着摩托车载着我穿过村子羊肠小巷,经过一片田野,到了马路口。此时有一辆中巴在路边准备离开,大妈隔着十几米远远的大声吆喝,“喂喂,等一下”。中巴车肯定是听不见,驶开了。我跟他妈说:“没关系的,我等下一班,姐你先回去吧,谢谢你。” 大妈默默的驾驶摩托车离开,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大妈是个质朴的农村人,不太会说话,但是大妈心底很好,她想表达的善意都付诸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