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乡试安排在八月初二至初四，正是白露之后。这样批阅卷子、张榜录取能在中秋佳节到来之前完成，也能够让举子们安心过个团圆节。

虽然说奉化离明州府的州治鄮县不算远，哪怕仅靠双腿走着过去也用不了三个时辰，有牛车代步就更快一些，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了，但是赶考总要有赶考的样子，提前一些去考场踩踩点，也是对考试的一种尊重。

余锦荣打算七月十七就出发，早点过去订好旅舍，以免临近考期，考生扎堆出现在旅舍里，弄得手忙脚乱。于是在七月十六那天，余锦荣在散学后跟着张先生来到张家，一路上询问张先生的意见。

张先生表示用不着这么着急过去：“我有个同窗叫杨建檬，正好在鄮县的县学教书。前些日子我写了信给他，托他照看你一阵子。建檬说，鄮县县学里有空着的学舍，你到时候可以住进去，也可以跟那里的学子结伴前往考场。”

余锦荣觉得这样有点不太好：“先生只将我委托给了杨先生，刘德辉他们会不会有意见？”

张先生欣慰于余锦荣能够想得如此周全，解释道：“放心吧，我事先都问过他们。上一科去考过的那几个，甚至连七月半都没有在家过，早早就去贡院旁边租了个院子，生怕考试的时候会水土不服。”

余锦荣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都没有见到那几位师兄，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家温书呢。”

越是临近考试，气氛越是紧张。临考的学子们一个个都行色匆匆，走路都在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书，经常正面碰上认识的人也完全注意不到，就这么瞪着眼睛、念叨着经义、直愣愣走过去，看得周围的人直咋舌。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些考生会选择在家里温书，避开书院里越来越浓的紧张氛围。李建章就是太过紧张焦虑以至于不得不回家学习的学子。他三年前就因为太过紧张而不敢报名，这一回直接在学堂上焦虑得晕过去了，吓得先生赶紧把他送回家去。

至于刘德辉，他家财大气粗，索性在鄮县置了个院子，到时候直接住在自家的院子里，可不比住在县学里来得自在？

张先生怜惜地拍了拍余锦荣的肩：“到最后还是锦哥儿你的条件最简陋了。”

余锦荣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原本就是去试一试的，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准备周全。又有张先生托了同窗照顾，在鄮县也不算人生地不熟了，心里便会觉得安心很多。

这时候他们已经在四金巷的院子里说话了，因此这些话也被张澄安听在耳朵里。张澄安问道：“可不可以让锦哥儿今晚就在家里住下，一直住到出发去赶考？我感觉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锦哥儿了。”

张先生看着女儿腻到余锦荣身边，拉着余锦荣的袖子说着什么悄悄话，整个人都有点难受，方才兴起的一点点觉得余锦荣可怜的念头一下子消失了。这个小猪崽有什么值得怜惜的，难道不是他这个家里白菜迫不及待想被拱的老父亲更加值得怜惜？

张先生酸溜溜道：“怎么就很久很久了？不到十天之前，锦哥儿还天天在家里陪你玩呢。更何况这几天，哪天你们不是写上一大叠信让我传来传去？也不知道你们小人家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张澄安没在意老父亲醋味十足的话，把自己绣了拆拆了绣、返工好几遍的荷包拿出来，递给余锦荣，带着点炫耀道：“锦哥儿，这是我第一次在荷包上绣花，你看看怎么样？”这就是那个明明绣了竹子，却被朱氏看成了祥云的可怜荷包。

余锦荣把这个小小的靛蓝的荷包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他早就在张澄安的信里知道了她在做一个荷包，因为她时常抱怨绣花有多难，一根线要劈成多少股，绣花针又在她的指尖扎了多少个小洞。张澄安写完自己有多难之后，总会加上一句：“锦哥儿，这说不定就是我给你做的为数不多的绣花物件了，你要是不好好珍惜，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了。”

余锦荣一度想劝张澄安，不用绣花了，像以前一样，拼两块碎布也很别致，但是转念一想，张澄安难得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不能给她浇冷水，所以忍着心疼没有劝，而是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期待和珍视。

等到真的看到这个凝聚了张澄安心血的荷包，余锦荣甚至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一个软绵绵的荷包，而是张澄安软绵绵的心。靛蓝的布料上，银白色丝线勾勒出挺拔的竹子。难怪最开始朱氏会把这个花纹当成祥云，实在是颜色太有迷惑性。

一时心里情意缠绵，看张澄安拉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的样子，余锦荣也很是不舍，便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张先生，希望他能同意自己在张家住一晚。

张先生难道会被猪崽子的目光打动吗？当然不会。

铁石心肠的老岳父无情地赶人：“虽说锦哥儿不用急着出发，但是这几天也要收拾一下行李。笔墨纸砚自然不必多说，衣服要适当多带几件。白露过后，虽然白天还是会热出一身汗，但是昼夜温差变大了，到了晚上气温就降得厉害。到时候锦哥儿要在贡院的号舍里住上两晚，还是要准备好稍微厚一点的外衫。”

“爹你都说不着急了。”张澄安嘟着嘴不高兴，“不然就让锦哥儿只住今晚一晚上？正好你可以回忆一下赶考的种种注意事项，当年你带了哪些东西，都写下来给锦哥儿做参考？”

小娘子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之前也没见张澄安有多黏着余锦荣，也没见两人有什么暧昧情愫，谁知道只不过几天没见，就跟牛郎织女似的，心里眼里全是余锦荣了，心心念念为他打算。这要是真嫁人了，还不得跟被泼出去的水似的，再也收不回来？

张先生这一颗老父亲的心，真是又酸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