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两个人喝了一下午咖啡，顾羽铭彬彬有礼率先告辞。竹叶梅子站起身，目送他离去，眼睛里若有所思。

顾羽铭在上海滩的影响力，让人瞻目，感兴趣的当然不止日本人。无论是地下党，还是国民党，都是十分注意，而且想方设法交好。

地下党方面想利用叶子的关系接近顾羽铭，国民党方面，就比较直接了。这天一个重要客人，到公司会见了顾羽铭。这个人是上海市党部的主任，也是国民党中统上海站的主任岳静辉。

“顾先生，你是上海重要人物，有没有考虑加入国民党？这样一定会更受到上面的大力支持。”岳静辉开门见山。

岳静辉是个大胖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就像一堆肉。

顾羽铭朗声大笑，“岳主任，顾某就是个商人，对党政不感兴趣。”

“顾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商人，不仅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巨贾，而且还是赫赫有名的抗日英雄。怎么会是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人？”

顾羽铭洒脱的挥挥手，“诶，那是两回事啊，民族存亡关头，保卫国家匹夫有责。顾羽铭可不是什么英雄，匹夫而已。”

“顾先生曾经是上海抗日义勇军军长吧，而且亲临前线奋勇杀敌，成为当时上海市民抗日之楷模。顾先生不幸被俘后，为了营救顾先生，我们可是没有少出力。营救先生的命令还是委员长亲自下达，让蔡军长派的部队。应该说，顾先生就算原本不愿涉足政局，做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从那一刻起已经不太可能。”

别看岳静辉是个胖子，看上去像个无能之辈的废柴，骨子里却不仅是党棍，而且是很能干的特工。否则，也不会把上海市党部和中统上海站交个这个人。

这番话不能不让顾羽铭惦着分量仔细品味了。这个人身份不简单，看起来人也是不简单。看看几句话都是美誉，骨子里可是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压。连委员长都搬出来，特别最后那句，“应该说，顾先生就算原本不愿涉足政局，做干干净净的生意人，从那一刻起已经不太可能。”甚至可以算是威胁了。

搁着其他人和他怎么说话，顾羽铭早就翻脸了。他还真不是简简单单生意人，还是上海威名赫赫洪帮老大。不过顾羽铭知道自己不能和这个胖子翻脸，一来，岳静辉说的实情，包括他说的，委员长下令，让蔡廷锴派兵救人，都是真的。这一点他顾羽铭早就知道了实话说，真有点感激。二则，顾羽铭需要和政府做生意，在国家危难之际，也愿意用这种方式参加救国救亡。不过，他真心对加入什么党派没有兴趣。

顾羽铭赶紧朝着岳静辉一抱拳，“岳主任言重了啊。顾某只是不愿意受到贵党内部，各种条条框框束缚而已。不瞒岳主任，顾某是江湖人，在帮，是不能随便再加入政治党派的，更何况，又很多时候，一个在野的商人，似乎对贵党的帮助会更方便一些。”

岳静辉这才笑起来，“顾先生这话言之有理。”

“请岳主任代为转告委员长，顾羽铭是中国人，只要为了抗战，为了中华民族，顾某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好。”岳静辉一连三个“好”字，站起身说，“既然如此，岳某告辞。一定会把先生的意思转告委员长，今后上海再商界方面的抗战，就要依仗顾先生了。”

“好，顾某人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顾羽铭说的斩钉截铁。

顾羽铭亲自将岳静辉送出公司大门。

雅雯在这天下午，先去叶子的办公室汇报了这段时间舞厅的情况，看见廖静江走进来，便起身告辞，临出门问叶子，“叶子姐，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叶子看看办公桌上的工作安排，“吃过午饭倒是一点空。”

“请请叶子姐喝咖啡。”

不等叶子说话，廖静东抢着说，“雅雯，你就不请我啊？”

叶子瞪了他一眼，“廖少，又没有正型了。”

廖静东大笑，摆摆手，“去忙吧，我开玩笑。”

等雅雯退出去，叶子才认真对廖静东说：“静东，你现在已经是我这里的副总经理，雅雯是皇后舞厅的领班，也是你的部下，你以后能不能注意点？”

廖静东很委屈地表示，“叶子，我怎么啦？我可是认真的，不是当初给你捧场的时候，有点游戏人生。可后来也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你看不上我，看中了顾爷，我服气。无论从哪方面，顾爷都甩了我廖静东八条街。可我自从参加了淞沪战争，就不是原来的廖少了。甚至不喜欢别人叫我廖少，我特意去找顾爷，要求在他手里做点正经事。顾爷说，你这里正好缺人手，所以我来了。我廖静东是到百乐门做事的，不是来泡舞女。我知道玫瑰是舞厅领班，是我这个副总经理手下。我尊重她，可是真心喜欢她，不是把她当舞女的。所以我不叫她玫瑰，而是雅雯。”

叶子没有想到廖静东会说出这番话，不由得抬头看看他。“对不起，静东，是我误会你了。不过她表面身份可是舞女，你爸爸恐怕不会答应的。”

“廖乐明？”廖静东对他父亲直呼其名，然后挥挥手，“他管不了我。再说舞女怎么啦？你不也曾经是舞女？顾爷照样正式娶为夫人。顾爷做得，我廖静东为什么做不得？还有舞女怎么啦，舞女不是照样在抗战？”

叶子又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大少爷变化这么大，真是士别三日，叫人刮目相看。

叶子对他竖起拇指，“好，说得好。静东，你真是变了。不过这件事要看阿雯自己的意思，你问过她自己吗？”

廖静东不由得抓头皮，“我就是想找机会啊。我又不能想泡舞女一样，天天给她送花？真这样，你又要骂我不正经了。”

叶子笑起来，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褪去了往日的油腔滑调，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很可爱。

“要不要，我给你问问？”叶子试探地问。

“太好了。”廖静东忽然跳过来，直接坐在了叶子的大班台上，身子朝叶子倾过去，“就是明天下午你们喝咖啡的时候问。叶子，我谢谢你。”

“看看，又没正经了。你是副总经理，跳到我大班台上，算怎么回事？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叶子责怪他。

廖静东连忙跳下去，回到台子前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嘻嘻说，“对不起，一高兴，忘记了。”

“我跟你说，阿雯是个很正经的女子，不要以为她和其他舞女是一样的。我可以去说，可你要规规矩矩起来，她不喜欢油腔滑调的人。”叶子笑着叮嘱。

“放心吧，叶子。有数的。”廖静东坐端正，“不说这件事了，就拜托叶子了。找你有事情的。”

“什么事情？”

“我最近发现赌场里有很多生面孔，不知道什么来路？你看要不要我派人查一下？”

叶子沉吟，“嗯，我知道了，你先找几个机灵的弟兄，查一下来路吧。不过不要动他们，我回去和羽铭提一下，真有事，也让帮会去处理。我们百乐门不要随便处理这样的事。你这件事做得对，以后这类事情都不要随便处理。百乐门开门做生意，要接待三教九流，不好随便得罪哪路神仙。”

廖静东点点头，站起身，“我有数了。去做事了。”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叶子，明天的事不要忘记。”

叶子朝他笑着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