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人膝盖受伤,住进医院。八十三岁高龄老人,坐在轮椅上,精神萎靡。在此之前,她肩挑手作没个停,这次,终于还是因为受伤安静下来。
在家族群里知道外婆受伤的事,老人家坐在轮椅上的照片,引出大家的关心。
有人问,外婆怎么了,初步说法是,膝盖半月板受伤,详细的验伤报告还得等等。外婆上了年纪,日常多操劳,容易出现这种情况,总体没有大问题,当然,也有最坏情况,需要对膝盖动手术。
大家都在外省工作,老家只剩二舅和小姨,二舅大腹便便,背着外婆各楼层做检查。家族群里,大家各抒己见和力所能及的言语关怀。有人说是缺钙,准备给老人买上一些补钙的补品,有人说,后面缺钱就问他要,也有人说,亏得家里有人……我没啥在群里说的,给二舅打去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后,询问得到的情况也是群里说的那些。二舅将手机给到外婆,我问候外婆,老人家表示惊讶,受伤的事怎传得如此迅速,都到我这来了。可能在她眼里,消息的通知,总以语音形式一对一传递,而她一直没有见到有人做出拨打电话的举动。
相比以前,现在的时代多好啊,即便相隔再远,都能即刻联系上想要对话的人。时代的变化,对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应利好,可为什么,家族中越来越缺失关怀,没了人情味。这是一个困扰外婆许久的难题,对此,外婆理不清思绪,我有些思绪,却也说不清确切答案。
严谨的说,老人家这次受伤是有征兆的,年前,她提起过自己腿部的不适,但休息过后又恢复正常,想必那时身体就已经给出预警。然而,我所认识的老人,在坏情况真正到来以前,手里的锄头,头上的斗笠,肩上的扁担,它们永远不会停歇。
受伤地点是在村里的祠堂,这是一个新起的活动场所,作为老年协会。外婆坐在椅子上,和其他老人坐在大堂电视机前一同观看戏剧,结束后,起身,就这么一个做过无数次的动作,和呼吸一般平常的举动,引起膝盖受伤,当时当下,就疼痛不已,无法站立。外婆同我母亲描述,母亲向我叙述,外婆坚持一瘸一拐回家,中途无法继续,问旁边人家借一根木棍,意图戳着地面走回家,当然,木棍已经无法解决问题,村里人将其背回家中,给在县城的二舅打去电话,再后面就是开头医院的部分。
检查结果出来,幸运,最坏情况没有发生,治疗措施是抽出淤血,打润滑针,静养观察两周,期间每隔一周打针复检。老人家是有些后怕的,检查结果没出来前,精神萎靡,默声无语,后面知道无需动手术,只需打针休养,逐渐也精神有话起来。
这段时间,老外婆在二舅家休养,日常坐在轮椅上。家中几个小孩都十分勤快,下课回到家,端茶送水,拧干毛巾递到老人家手上。外婆无聊了,小家伙们推着她去广场热闹,他们几个小东西的这番举动,让老人家很是欣慰。
但老话讲,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话被狠狠验证。
就这样过去两周,老人家虽恢复缓慢,但总体趋好。马上就是清明时分,以往总是父亲一人回老家扫墓,这次是母亲也选择回去,想看看她的老母亲。就在母亲准备动身回家的两天前,早上八点左右,外婆在床边摔倒,再次送往医院。
上午十点,小姨拍了一张外婆的照片发在家族群里,照片里,外婆插着氧气管,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这次,群里不像上次那般热闹,三表哥问了一句,什么情况,再后来就彻底安静下来。
我给小姨打电话,她刚接完三表哥的电话。听小姨说完,情况不容乐观,医生初步判断颅内有出血迹象,详细情况还得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小姨让我不要担心,老人家没什么大事。我清楚她在宽慰我,我十分明白脑出血是十分严峻的病情,或许是我和三表哥连续的电话,小姨的心也逐渐悬空起来。期间,我一边安抚母亲情绪,一边等待结果,直到中午一点,才有新的消息,检查结果确认了脑出血症状,但外婆已经醒了,需要住院观察,确认是否存在持续出血的症状。
幸运的是,老人家没有基础病,再加上外婆已经清醒,四肢活动正常,言语表达清楚,这让我安心许多,我想颅内持续出血的可能性不大,残余的积血,人体会自主吸收。后续检查结果验证了我的判断。
用外婆的话说,这次是菩萨保佑。
第一时间将信息同步至母亲,我安心下来,也就有底气让母亲也安心。
后续,二舅一家为此持续忙碌,尤其是二舅,我有种感觉,他心里很自责这件事,期间表露出的对外情绪,大抵也与此有关,他不是针对旁人,更多是对自己的不满。虽然二舅人格中有一些引人诟病的地方,但同时,他更是一个强大的人,某种角度,是家族中最有力量的人。这点,让从小在他家度过一半童年的我,十分清楚其中逻辑。
家族是复杂的,或者说,人际关系是复杂的,在这点上,随着年纪增长,感慨颇深。对待外人再不济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亲人之间,联系千丝万缕,只要不是孤家寡人,那许多事处理起来,就得多思考一层。家族关系,像一张蜘蛛网,人人是其中一个节点,我或许不与某人有直连的关系,但经过父母、兄弟姐妹后,再来看看,连接到身上的线,仔细数数有多少。
我做的到不去关心我不在乎的人,但我做不到不去关心在乎我的人。
有趣的是,将看这蛛网的视线阔张,会发现,网的边缘仍有延长蛛丝,顺着轨迹望去,许多新的蛛网出现在视野中,一个接着一个,数也数不清。
母亲提前一天回到老家,出站已是凌晨两点,医院看望老人后,去到阿姐家休息。
前面漏说一点,我的亲阿姐,也在老家县城,在一家化妆品店做销售,平日里除去上班忙碌,和公婆一块带三个娃,对,你没听错,是三个,这种情况,三个孩子,想想都是头大的事,好在他们三个小东西还算乖巧。关于我阿姐的部分,后面找空子再详述。
次日,清明节当天,暴雨,父亲原定扫墓计划推迟一天。这个日子,再加上外婆住院这事,在外工作的亲人基本都赶了回来。当天晚上,大家齐聚二舅家中,置办了满满的两大桌饭菜,多年不见的二表哥这次也出现了。关于他的事,我其实很想多说一些,想想也还是后面找空专门讲讲,总之他很不容易,虽然人人都有自己的苦,但关于他的这份,家族里几乎没有人能理解。
无论再悲伤的事,只要大家相聚一堂,似乎也就没有那么悲伤了。此刻,大家欢聚一堂,还在恢复的外婆独自躺在医院。我如此描述并不是想表述大家对老人的不关怀,而是想透过此真实场景,去察觉人心深处的真实意图。许多时候,看似冰冷的画面下,实则是藏有温度的,往往也就是因为此种视角的缺失,有时,作出行为的人太隐蔽,或是感受之人没有发觉,或二者兼有,才导致人情逐渐疏远。
人心有时无比坚固,有时又轻易被刺穿。
父亲成了这次家族聚会上唯一喝醉的人,并不是属他酒量最差,就不知怎得,他有些兴奋,自顾自地喝多了。父亲喝醉这事让大家哭笑不得,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小表弟,我加上我阿姐的三个娃,都围着我父亲笑,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大人一会哭,一会笑,而且还是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
父亲这个样子被阿姐拍下,视频发到我这来,阿姐说是母亲的要求,让我也看看。嘴上总是说着自己不会喝醉的父亲,这次是彻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证据。
看着父亲这个样子,我笑不出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内心这么多年背负的心理重担,他平时多默不作声的一人,心里究竟藏着多少事,才会在喝醉的时候表现出这副模样。
母亲也没笑,可以说,对于所有喝醉的男性而言,除去第一伤害的是自己的身体,第二伤害的就是妻子,毕竟,让一个女性照顾一个醉酒的男性,是过于吃力的一件事。如我所预想的那样,回到家里,母亲为照顾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被折腾的不行,好些的是,这次有阿姐在。
就这样,次日还得去扫墓的父亲,少见的喝醉。我为父亲第二天能否正常出行抱有疑问,但他打消了我的疑虑,次日清晨,父亲在他日常时间早起,简单吃了早餐,便下乡扫墓去了。对此,我只能在电话里好言劝说,让父亲下次莫得再一股脑把自己喝醉,这会让在远方的我担心,您忍心让您儿子承受如此大的心理压力吗。
所有父亲应该都有这种特点,吃软不吃硬。
清明节一过,大家陆续离开老家外出工作,母亲多留了两天,在医院照顾老人。两天后,父亲母亲也都回到了工作的城市。
前几日的热闹,似浮云掠过,风吹不见。
在母亲离开老家后的第三天,外婆出院。三舅妈留在老家照顾老人,计划是轮换制,三舅妈照顾一个月后,再将老人家接到二舅家照顾,届时,应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外婆还是中意自己熟悉的地方——回到乡下。她在医院就总念着,念着乡下清净,念着她地里的几垄菜。
老人家有心无力,但这不妨碍她牵挂的心思。
我给外婆打去电话,老人家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可算是回到家的感觉,外婆说,她已经回到了乡下,让我不要记挂,外婆还说,她记我的好,也记三表哥的好,只因我俩是第一时间打电话关心她的人。外婆这话让我脸烫,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再做其他事情,只多打几个电话,仅此而已,相比真的在医院照顾的父母,三舅一家,二舅,二舅妈,表哥们,我做的比之百分之一都不曾有余。
可有的时候,你就是不会知道,人心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这次外婆住院,我是仅有未归家的小辈,我的此番举动,是复杂思绪后的行为,确定老人病情控制之后,我安心下来,家中有人回去,外婆不缺人照顾,而我距离很远,回去一趟,费时费力,来回花上不少路费,回去至少三天,假期一天,另外两天,定是拿事假抵扣,两天工资。你看,就是这样,最终我决定不回家看望老人,选择多打几通电话。外婆,如果你知道这些,你还会念您外甥的好吗?当然,我清楚,我说的这些,老人家都明白,毕竟,最会替年轻人换位思考的人,便是家里的老人。
有些话不好直说,即使意会到都不能直说,因为一旦这么做了,意思就变了。人在外表上需要体面,精神上或也是如此。
这次与外婆电话,近下午五点半,接通后,本能问候,吃饭没啊。以往,老人家的饭点是四点多就在进行中,今天却是到这个点还未有动静,只有一瞬间的疑惑,随之便想到外婆的腿,想到老人家坐在轮椅上的画面。
有时候,本能习惯比大脑思维还要快。
外婆念我的好,不念母亲的好,说不打电话的大表哥没良心,我能感受到老人家的怨气,因为这次不是所有人都做到她满意的程度,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顺着对外婆说:“大家都有好,都有在关心你。”
我想我发现了一个取巧的方式,如果你想家里老人念你的好,多打几个电话,会是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尤其当你还是一个年轻人,效果会更明显,就像上面说的,老人总会为年轻人换位思考,这是我们父辈那个年纪的人极少能得到的关照。
昨日,舅妈在群里分享外婆居家日常,视频里,老人家拄着一根棍子,两步一台阶,站定后,才会继续走另一台阶,这小心翼翼的老人姿态,看样子,恢复的还行。
真好,老人家走动的身姿,驱散我此刻内心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