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通知,去参加一位至亲的葬礼。于是在家人的督促下,急急忙忙地在凌晨出门,坐上了一辆早班列车。
如果我能忘记目的地与此行的目标的话,那么这就不失为是一场快乐的旅行。不过,快乐?我从未想过旅行会是快乐的,就这种行为本身而言…只是一种手段。但安静地待在长途列车上,耳边只有引擎声与鞋底摩挲地面的声响,却让我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麻痹感…而并不美丽的,那被称为是人类文明象征的楼房们,一个一个地从眼前滑过…并且伴有了轻微的颠簸。那是在闭上眼睛,躺在并不算干净的卧铺上时,有些聒噪却又能让意识沉沉地浸入肉体深处的颠簸。
铁路的周围,尽是一些被栽下去的树,以及制式的、旧化了的房屋与小楼。在杂草和废物中间,停靠着许多掉了漆的蓝色小货车。除此之外,就是农田。那大片的、在傍晚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显得毫无生机的农田,那模样与列车内部相似。仅仅只是安静地汲取养分,孤独地活着,等待着不知何时落下的,亲吻自己脖颈的黑色镰刀。
我想起了一位已经过世的友人。如果可以,我宁愿去参加他的葬礼,而不是在这趟列车上,品尝着痛苦的滋味,去见一个从未见过几次的所谓“至亲”的尸体。
“你曾见过东边的天空逐渐发白吗?那种在凌晨醒来时的,对一直存在于我们身边的美妙事物的爱。其中嵌入了未曾对其报以感激之情的懊悔。那远方天际的云,它的背后像是从睡梦中苏醒的你自己一样,缓缓地舒展睫毛,每个毛孔都渐渐地被注以活力,从一个纯粹的、不容玷污的色彩向着那同样纯粹,却脆弱得像是肥皂泡一般的白转变。云的背后变白了,使得那在黑夜里坚守自己颜色的云,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与白相对的灰。那股像楔子一般扎入心窝的凝重灰色……其后,啪的一声!那长达数十分钟的日出,却仿佛只有一毫秒似的,整个驱散了灰色的云,刺破了那脆弱的白,将整个天际变成了前所未有的、与麻痹自己大脑的疲劳一同使整个肉体麻痹的赤红……“
“我不相信,除非我亲眼见过。”
“那你就去见吧……去见吧。你总会见到它,也必将见到它。”他说,“但我不会再见。因为我已经失去它了。那是一生仅能见识一次的恩赐。愚蠢的我第二天仍去看了,却只能感受到与期待的心情相反的,仅仅只是望着时针转动一般的无聊。”
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是的,我失去它了。我永远地失去了它。”
那之后不久,友人就失踪了。宣告失踪,然后宣告死亡。我虽对这种所谓的“宣告”感到不满,但也不认为他仍然活着。我把卧铺上那沾了些许黑色斑点的被子铺开,盖在身上,望着逐渐变黑的车窗外边,想象着友人所说的,爆开来的赤红色天空。在我脑海里,那就是友人死亡的景象。那幻象里的红色,与友人的鲜血重叠,那很难说是美,但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白变成灰,又变成红。那是一生仅能见识一次的无聊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