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面

1

金留城,杨府。

杨迅璟招呼管家打开宅门,刚踏出门槛,抬眼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老板,什么事如此高兴啊?”

杨迅璟口中的金老板是金留城里最大当铺的当家人,生意一直做得兴隆,他总是将他所取得成就归给神明的庇佑,为人豪爽,且与杨迅璟的结识也有些年头,两人十分投缘,常常互相串门拜访。只见金老板腆着大肚子,笑得露出上唇盖住的金牙,踩着矮凳跳下马车,也瞧见了杨迅璟。装着的一肚子话就说了起来——

“嘿,杨老弟,我正要走去你家哩!前些日子我不是和你说了收到莫子山那里的回信了吗?今天是这信上约的日期,我就带着信上了山,之前只听别人传言那山上相面的先生厉害,我也没信准,没想到上山之后那位先生却一算一个准,真的解了我的心头之虑,大快我心啊!我这是特地过来找你叙叙话的,想着你也该写封信投去……”金老板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对着杨迅璟的行装上下打量了一下,“咦?杨老弟,你这是要出门啊?该不会耽误你吧?”

“哦哦,没事!不打紧——”杨迅璟笑着挥了挥手,本来确实是要去集市走走。

“那,走!我可要和你好好聊聊……”正合心意,金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而后热情地上前拥住杨迅璟,直往杨府的大门内走去。

“那莫子山的景啊……”扶着杨迅璟的肩膀,金老板的话匣打开了。

这金老板口中的莫子山,离金留城较远,但仍属金留城管辖,常年云雾缭绕,就算艳阳高照,处在远处,你也眺不到它的全部面目,但知道它名字的人才不会纠结于它的神秘,因为站在山脚,能够领略到比苍穹更变化多端的烟云,只要山间的风一拂动,就好似汹涌波涛,浩瀚淋漓,睹完十分畅快。许多客人会到访莫子山,一睹这烟云奇景,而也有些客人,则是为了往山上去寻一位先生。他是一位相面师,和市井里那替人看相做的事无异,却被上过山相过面的人称赞不绝,一些关于他的故事慢慢地流传于坊间,最初出自山人之口,大都抹着离奇的色彩,什么额头长着第三只眼,什么六臂环于身后,什么山里狐狸成精……这些在众人口中念道的故事,皆是因为一句关于他的评价——“相一面知一生”。他只要看一眼你的脸,就能知晓你的一生波折,如此骇人,引得不少人为其慕名而来……这个人,自名青一,在莫子山中建有阁楼。

青一做着相面生意,一天却只接一客。客人若要求相面,只需写封信投到莫子山脚的一处石亭里,那里自有一个盛装信件的长筒,信件只需写上求相面人家与其住址,青一每隔七天会从长筒里取走七封信件,逐一回复,而其余信件便会销掉,以便其他客人投信时不会塞住长筒。每七天清一次的长筒里,总有许多没被挑中的信件。

原本杨迅璟在听到竟有人是这么做生意时,不置可否,可又听金老板说得实在是非去不可似的,心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到了莫子山脚,这一封信主要还是为了刚出生已经半年杨逸灏而写。

送去信件不过七天后,杨迅璟便收到了回信,信上只写了个日期,因为有着金老板的“榜样”,杨迅璟知道那是莫子山上青一先生与自己的约定日期,七月廿二。

杨迅璟之前并未去过莫子山,收到信后第三天,金老板特地将自己的车夫招到杨府,说是杨迅璟上山求福,自己好沾沾喜气。杨迅璟知道这是金老板好意,就说了几句客气话。

时间一转,便到了约定的日期,杨迅璟带着家人,驾着马车,离城去了莫子山。

“老爷,是这地了吧?”杨氏掀开帘帐,下了马车,这高山在前,看得她有些晃眼。

“是此地不错,果如金老爷所说,这里真是非同凡响,烟云诡谲。”杨迅璟将手别到身后,目光凝视着眼前的高山,“青一先生便是就在山上。”

“翠儿!把少爷抱来,准备上山了。”杨氏挽了一下额发,边走向马车,边喊道。

马车放下的帘子随着一声清脆嗓音的响起而被掀开。

“好嘞!夫人。”

杨家的丫鬟玉翠,手里抱着杨家公子杨逸灏,出现在车门前。玉翠一抬眼,正好看到夫人伸过来的手。

“把灏儿给我抱着……小心些,他还在睡哩。”杨氏说着,从玉翠手中接过了杨逸灏。小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就像一朵霞云,此刻正在安睡。

“夫人,我们该抓紧了时间,往山上登去,早些下山,不然回城就要黑天了。”杨迅璟刚过而立之年,与杨氏已育有一女。此刻他吩咐完车夫,整理了一下衣衫,对杨氏说道。

“老爷,这青一先生为何将屋舍修于山上,害得我们可要好一阵辛苦。”杨氏手抱着杨逸灏,嘴上埋怨道。在家时养尊修容,去趟集市都是驾车前往,更不用说爬过如此高山。

“夫人,马车总不能跑到山上去……我们不必多言。翠儿!好生照顾夫人少爷,我们这就上山。”

青一的不凡之处,便是引得杨家不辞劳苦求得见面的原因。杨迅璟对自己的刚出生的小儿子,正是寄予厚望,子若成龙,岂不是家族荣光?金老板自莫子山归来,对杨迅璟大为称颂青一先生如何了得,只需看一眼,便知道自己心结所在,巧言几句,便有了解决之法,不过薄金二两,则求得心中平安。

金老爷说的唾沫横飞,杨迅璟的心听得是愈发稳当了,心中想着,也要给杨逸灏算算前程,求几句吉言。他盘算后笃定青一先生的名声也不是平白无故流传开的,自有可信的地方。

此时,离他们上山,已过三炷香功夫。他们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一路算是平缓,登至半山腰时,杨迅璟回身一望浮云之景,不禁一阵感叹。杨迅璟平日里主要经营着生意已经够忙,哪有像今日这样的空闲带着家人一同登山,所见之景又蔚为壮观。

“老爷,那里有人站着!”

玉翠尖细的声音响起,倒是惊起了栖在枝头的鸟,杨迅璟随声向石阶之上望去,青色山石砌成的一道门处站着一个少年。

“客人——”少年模样俊俏,谦逊地向着杨家四人微微倾身,“青一先生命我来迎客人前往小屋。”

杨迅璟愣了半刻,随即应道:“那——有劳了。”

莫子山除了烟云妙景,还长着甚多奇植。杨迅璟算是大开眼界,没想到离几十步外便是不一样的景致,单是松柏,便有许多见所未见的种类。杨迅璟心中还在感慨,少年已领着他们一行人走出了一片开阔地,清潭湖水即刻呈现在眼前,水面如镜,一座三层阁楼立在湖边,几根柱子撑起一条长廊,古香古色别有一番风味。初见此情此景,惊呆了杨氏夫妇,以及丫鬟玉翠。杨迅璟无言了半刻,才回过神来,少年已走到前头,见他们停在原地,正招着手。杨迅璟算是明白了,金老板的描述,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老爷!我莫不是在做梦?这山中之湖,真是——”

杨迅璟未答,拽了一下衣袖,给杨氏一个眼神,便赶忙跟上了少年的脚步。

“客人,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向青一先生请示。”少年将杨迅璟他们领到阁楼前边的亭子,便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阁楼里。

杨迅璟从袖子里摸出信件,捏在手里,放眼环视整个湖面,心中依旧惊叹,百种树木各成一色,层次错落点缀山间,若是日暮时分,湖面定能看到水雾袅袅,犹如仙境。这青一先生到底何许人也,何种模样,杨迅璟心里不禁揣度起来。

“客人!青一先生有请。”

刚才进屋的少年此刻站在门外的长廊上,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杨迅璟的思绪。示意丫鬟扶着杨氏走在后头后,杨迅璟便朝着少年的方向走去。走到长廊上,少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领着他们进了阁楼里。

一进屋内,沁人心脾的熏香便绕住鼻梁,杨迅璟大略瞥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只见墙上挂着许多人物画像,却与自己平常所见甚是不同,左右各四幅,也来不及细看。不知为何进入阁楼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就从心底生了出来,杨迅璟终是没有多瞅几眼屋子里的其他物件。

少年突然停止脚步,杨迅璟也跟着停下,收回落在地上的目光,只见少年稍稍拱手向前鞠了一躬。

“青一先生,这是持着信件上山的杨家人。亢杰已经将杨先生他们带到。”说完,便侧身站到青一先生的坐席旁。坐席是地板之上一块鹅绒垫子,还有凭几与垫子相配,供倚靠。

杨迅璟顺着声音,抬眼就看到不远处席地坐着一个青年,正在闭幕凝神,这突然望见的第一眼,让杨迅璟大感意外,此人长发如墨,面若珠玉。少年称呼其青一先生,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

青一闻声,睁开双眼,眸里似盛着星光,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杨家一行人,笑道:“杨先生,杨夫人,有礼。”说着,点了一下头。

“有礼有礼!杨某竟是不知青一先生如此年轻有为。”杨迅璟赶忙笑着拱手回礼,杨氏与丫鬟也微欠了一下身子。

“杨先生,您真是过奖。我这就让我的侍从给您安排坐席。”青一淡淡一笑,旋即对站在一旁的少年道,“小杰,给杨先生杨夫人安排坐席。”

“是。”少年答道,便走上前引着杨氏夫妇坐到客厅两侧的坐席上,持着茶壶给杨氏夫妇还有丫鬟玉翠都一并砌了茶。

“青一先生,杨某就开门见山吧,此行的目的,便是想请先生给犬子看看前程。”饮完一杯茶,杨迅璟便开了口。

青一捧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杯里的茶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哦?青一还以为杨先生是要让我给您自己相一下面呢!看着您的样貌倒和那些上山求相的客人略同。”

“这……”

屋里瞬时静默无声,烹茶的炉子上开了的水“咕噜”响着。

“杨先生莫见怪,青一只是单看了一眼杨先生的面相,有些疑虑,不足记挂。”青一抿了抿唇笑笑,饮了一口茶,便又将杯子放到了面前的木几上,继续道,“既是给公子算前程,那就让青一给您瞧上一瞧罢。”抬起眼,目光凝视着杨迅璟,青一挑了挑眉,等待他的回答。

杨迅璟似乎还沉浸在在青一的话里,饮完茶脑袋竟有些昏沉,对上青一的眼睛,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对着坐在自己身侧的杨氏道:“夫人,将灏儿给我抱着让青一先生瞧瞧。”

杨逸灏刚才上山途中,兴许是受不住登山颠簸,从睡梦中醒来就哭闹,折腾了好一阵,杨夫人好不容易哄下,哭累了,便又睡去了,睫毛仍有些湿润。从杨氏手中接过孩子,杨迅璟便踱步走到了青一面前,跪坐下来,丫鬟扶着杨氏紧跟在杨迅璟背后。

青一坐直身体,掠了一眼杨迅璟怀中中的孩子,便又拿起木几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杨迅璟不知青一是否相完,依旧靠着木几跪坐着,倒是站在青一身旁的少年示意,杨迅璟才起身同杨氏回到坐席坐下。

青一饮完杯中的茶,却仍将茶杯握在手中,眉头轻蹙,未发一言。早在杨氏抱着杨逸灏坐到席子上后,他就瞧见了杨逸灏,连着他湿润的眼角也看得真切。

迟迟不见青一说话,杨氏暗暗伸手拉了一下杨迅璟的衣襟,杨迅璟回头对上夫人的眼神,便扭头,含着笑脸对青一道:“青一先生,不知您相完犬子的面,有何高见?”

青一叹了一口气,又摇了一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青一先生,莫不是有什么难处?”瞅着青一的神态,杨迅璟心里不禁揪起来。

“这——”青一顿了一下,看了杨氏夫妇一眼,舔了一下唇,接着道,“青一适才相贵公子的面时,偶察觉几丝不妥……”

“何不妥!”杨迅璟的背立马挺直。

“杨先生莫急,容青一道来。”青一给了杨迅璟一个安抚的眼神,“在述贵公子相前,青一想问杨先生几个问题。”

“先生请讲。”

“贵公子上山之时是否哭闹?”

“先生竟然知晓!”杨迅璟心中一惊。

“这就对了!原本杨先生今日若不带贵公子上山,便可保其一生平安,不过现在贵公子身上受了诅咒。公子的哭闹声是杨先生您们上山时招惹了山间的精灵,遭其吐了口水后惊悸而起。这精灵最不喜婴孩之气息,贵公子身上的咒语如若不除,不止他成人后受难,也将连累杨家上下一同遭罪。”

杨迅璟听得聚精会神,来不及细思其中缘由,在听到自己孩子身上的咒语,便不由慌乱起来,待要追问结果时,杨氏已经开了口。

“那……青一先生!我家孩儿怎会有此遭遇?青一先生,还望您再看一眼!您的名声我们是敬仰非常,求您给我家孩儿求个好前程!”杨氏显然说得激动了,前屈了身子,话音也不稳。果然事关杨逸灏的事情,最是杨家夫妇关心意切的所在。

“是啊,青一先生,杨某实在不懂此中缘由。”杨迅璟只是想不通来这莫子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看着这山中风景,就似仙人住处,怎么会遇到精灵此等邪祟?

“杨先生,您也不必心急。贵公子来此莫子山也是一种缘分,如若他身上的咒除了,日后贵公子定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那如何除咒?”听完青一的话,杨迅璟的心稍稍静了下来。

“青一与贵公子也是颇有缘分。年初时青一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不日便有一孩童上山,要我解他身上咒语,当时青一不解,到了今日杨先生上山,青一才恍然大悟。青一懂除咒之法,不过,需贵公子留在莫子山,才可解咒。”

青一的话音幽幽,像空谷的鸟声,在杨迅璟脑海里久久回响。

“留在莫子山?杨某未解青一先生之意。”

青一笑着抚了一下眉头,说:“贵公子之咒语解开需要些时日,并非滴水之间的事情。”

“可我孩儿还在襁褓……”杨氏手撑着身前的木几,说道。

“青一先生,不知是否有其他法子?”杨迅璟接上杨氏的话。

“只此一法。不过,解咒一事也讲究缘分,若是无缘,我也难强求。只是贵公子身上的咒怕是不解,三日内便有厄运降临杨家……”

“这……”杨迅璟一下噎住,吞吐半响,正要再问,被杨氏扯住衣袖。

“老爷,也不知他算得准是不准,莫不是骗人的……”杨氏凑近了杨迅璟耳旁,眼睛好似发着光,小声道,“如此危言恐吓,无实凭,怎让人信服,灏儿定是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我们还是快些下山……”

“青一知道这话难让杨先生信服,也无妨。只是因着年初的卦象,青一才多嘴几句。按理说,青一只是做着面相生意,收些薄钱,在这山间逍遥自在,相完面,喜者就报喜,忧者就报忧,不会多加干涉。刚才是青一逾越了,我只告诉杨先生,贵公子的面上有些厄气,是受着这山上精灵的咒语,长大后多难,也会连累杨家。仅此。”

“可……青一先生……”杨迅璟还欲要说什么就被杨氏制止住。

“呵呵——青一先生,我们也是来求个心安相一个面,既然先生已经相过面了,那我们也该下山了,这天色也不早了……”杨氏带着微笑,说道。

“也好……”青一颔首。

说完,杨氏就起了身,按价将薄金放在桌上,拉着杨迅璟向青一欠了欠身,便赶忙向屋外走去。杨迅璟手中抱着杨逸灏,还来不及向青一问候一声,就和杨氏出了阁楼。

青一轻笑,少年看了青一一眼,便跟着杨家人走出了阁楼。

“夫人!怎可如此无礼?该问详细些,青一先生或许另有他意思。”

“老爷,不是我不懂礼数,你看看那青一先生,不是明摆着抢咱家孩儿的吗?我都不见他怎么相面了,就看一眼,就说灏儿有难,还要留下灏儿!你舍得?”

杨迅璟被杨氏说的无言,尽管有盛名在耳,这山间的景色也非同凡响,但是对于青一先生的话,他也难以全信。

“小翠,扶着我些。刚才上山可累坏了我,大老远的,那先生也不见得那么神!”

玉翠闻声,赶忙走到杨氏身边扶住她,尽管对于阁楼里的一切,她是听到见到,但她一个丫鬟,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为了调解一下气氛,她开口道——

“夫人,刚才饮的那茶味还真特别,清苦清苦的。”

“清苦?我觉得倒是平淡无味……”杨氏答着话,迈开了步子。

杨迅璟看了看襁褓中的杨逸灏,叹一口气,随在杨氏身后下山了。

2

阁楼里,青一又倒了一杯茶。见到亢杰走了回来,就问道:“杨先生他们回去了吗?

“回去了,先生。”亢杰回答,顺便走到杨氏夫妇坐的位置前收起茶具,又说道,“先生,为什么您不往这茶里多加些紫荀?不是喝了它混入煮的茶水,便可被先生的言语所引导吗?可适才那紫荀的量并不足,你不是要留下杨家小公子吗?”

“只是还不到时候,还需要在等几天。”

亢杰走到青一身边,放下一张席子坐下,“先生,小杰不太懂先生为何要大费周章留下杨家小公子?就因为之前先生说的他的身世?”

“他的身世?是啊,杨逸灏的前世与我有一些因缘。他现在虽是杨家出生不久的小公子,但他的前世是我好友,我与他的一些约定还没履行,所以我要找他来……”青一拿出茶杯,送到嘴边,“小杰,等下去引那浓雾封了上山的道,我可听到了山下的人们对我的描述,雾气务必密得像墙,不要再有类似狐狸和三目出现在人们眼中的事情!也提醒那些妖们,多长些心眼,我这莫子山的雾气,可不能保证他们永远平安……好了,此刻估计也到日落,夜晚的生意也要准备开张了。”

“是。”亢杰应声站起,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青一饮尽杯中茶,也扶着木几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阁楼,来到长廊上。此时正直夕阳,余晖的光洒在湖面,就像落下无数金子,耀眼非常。市井里只知莫子山上的青一先生一天只做一个生意,却不知那青一先生是对人一桩,对妖也一桩……

青一负手站着,瞧着天上霞云,扭头对楼里喊道:“这落日好景,何不出来一赏?”

“好的,先生。”空荡荡的厅里,只传声响,却不见人影。

突然,左边墙上两幅画像翻动起来,画面边缘发着红光,甚是诡异,接下来是惊悚的一幕,碳墨勾勒的线条似乎立体起来,假如从侧面看你会发觉画像的表面凸出一块疙瘩,慢慢地,由于阴影的效果,从正面看疙瘩也越来越明显,画像上的人面渐渐浮出纸面,偏于淡红的光线从边缘渗入,薄薄一层敷在纸面上,在淡红光线里,竟探出了人形脑袋!先是黑色的头发,接着露出额头,那场面着实吓人,不过随着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两个脑袋的面皮也区别开来,是一男一女两个模样,不同于他们出现方式的恐怖,两个样子却意外好看。待还要细看,画像里的红光霎时涌动起来,即刻变得刺眼,眼睛无法继续留在画像上,在承受范围里的最后一眼,红光中两道深蓝的光影蹿出了画像,等再回看时画像已恢复了平静留在墙上。

心中仍然惊诧,长廊处却突兀传来人的说话声。

“先生,蜉蝣有礼——”

“先生,里多有礼——”

异口同声的音调,只见两个人影站在青一身后,俯首的姿势。

而青一依旧是负手站着,似乎对于莫名出现的两人并不意外。

“好。”没有其他言语,青一答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待两人抬起头,样子竟是刚才异动的画像上所刻画的样子。男的身躯凛凛,深黯的眼底像雾气般朦胧,镶在右耳的钻石发出幽蓝的光芒,便是蜉蝣。女的也是高挑,细长的柳眉被她画上了深紫色,长睫毛盖着的褐色双眸烁着灵气,便是里多。

“先生,晚上是那食梦妖来求面吧。”蜉蝣的嗓音清冷,与空谷里的溪流声一般。

蜉蝣口中的食梦妖是一个专门食取凡人之梦的妖魔,常于午夜时出没于宅屋前后。若放在百年之前,说起食梦,那是他精进修为最快的方法,但是到了现在,食梦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癖好,他的妖力早已不需要他以人梦为生,但长期食梦的习惯就像寄生虫长在了他的骨子里,食取凡人之梦,于他是一种乐趣,而被食之凡人,只能长睡于梦中。食梦妖到底也是一个大妖怪,还是妖界一个组织“八门”里的成员,却仍摆脱不了定时食取凡人梦的习性,照理来说,“八门”里聚集起来的都是妖力强大,神秘莫测的存在,众妖都对这个组织望而生畏,却唯独食梦妖,带着浓浓的下阶妖魔的乡土气息,每被提起都成为茶余的谈资。当青一听晓了“八门”,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勾起了他的兴趣,如果食梦妖到访莫子山,那么引来其他“八门”成员也容易些,但这也只是一部分原因。上个月,青一得到了一个口信,是那个食梦妖差某小妖递来的,说在今晚将到访莫子山,见见最近得名于妖界的青一先生。

这门生意,青一期待已久。

“我知道他来访的目的。说起来,我花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将食梦妖引来了莫子山,很不容易啊。这样的话……”青一耸了耸肩,转过身子,看着里多,说道,“里多,你去把那个时间沙漏倒个位,这次会是最后一次计时了,在上面的沙流尽之前,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而杨逸灏也要随我们回去!我们可以待在这里的时间所剩无多……”

“好的,先生。”被唤里多的女人落下话音,就消失在青一身后。

青一嘱咐完,再回过身,目光仍落在之前的方位,黄昏临近末尾。

“蜉蝣,今晚食梦妖来后,你便去山顶多留意四周的动静,有必要就攀到云端上去看。”

“先生……”蜉蝣叫了一声,意犹未尽的味道,青一转过头看着蜉蝣,蜉蝣的双眼里匆匆闪过青一的影子,便回道,“好的。”蜉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屈了一下身子,便退回到了屋子里。

青一又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亢杰回来,才招呼他一起回到屋子里。

天完全黑下来后,阁楼里都亮起了灯火,而湖面则将那灯火映得阑珊。

青一在木几前坐着,他的身后站着亢杰,里多。

晚间的山风从门外吹进来,摇曳着烛光,青一的面前摆着刚烹好的茶,茶香四溢。

“先生,那食梦妖到了。”蜉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抱了抱手说道。

青一一手提起茶壶,一手对着门口摆了一下,蜉蝣便消失在了暗色中。

倒了杯茶,青一放下茶壶,双目的眼波平静,凝视着门口。

“哈哈哈——哈哈哈——”一串刺骨的笑声从山间传来,带着摄人心魄的意味,越来越抵近阁楼,似乎已到了眼前,突然“倏”的一声,一个黑影重重落在阁楼前的长廊上,就像一场暴雨,声势浩大,连茶壶的盖子都被震得碰出了声。

“哈哈哈——”巨大的身体落在长廊后没有停歇,而是接着便挤入屋内,缓缓地朝青一的方向走去,伴着他谜梦一样的笑声。站到青一所坐木几前不远处,巨大的身体扬起披挂在身上的绸布,摆了一个姿势,掠着烛火令其止不住颤抖。

“原来是妖明先生……”青一对着那裹满绸布的身体颔首道。

“不错不错!这莫子山果是灵气非常,我妖明也算是走过无数地方,可以与我的府上媲美的只怕也只有青一先生的莫子山了……哈哈——尤其是门口那潭湖水,甚得我意。”

“妖明先生真是过奖,您的府上聚天地之灵气,怎是莫子山可比?青一早就听闻妖明先生之名,有幸得到先生到访,实乃福气!”青一的眼睛细细观察着绸布里晃动的黑体,绸布的主人就是食梦妖,妖明是他的自称。

“哈哈——你也听得我的名声。不过。”食梦妖蓦地顿住笑,“我今日不是来和你拉家常的!我做事从不拖沓,恕我只说,听闻你不止做人界的生意,还做妖界生意。你的名气近几个月传得可响亮,在妖界我是……没错!本妖明就是想来你这里算一算,我这在妖界何时做得好地位?我所做得练得何时到那登峰造极?”

“妖明先生真是爽快。妖明先生所求青一大致了解,只是……”青一双手交握到一起,“既然妖明先生已知青一是做相面生意,便是要先识妖明先生之面方可通晓,所以可能也要妖明先生的——假如妖明先生不介意揭开绸布?”

“青一先生,你别和我耍心眼!本妖明要的不是同那小妖小鬼看看面相就算的!”食梦妖声音粗厉,打断了青一的话,只见他伸出自己黑细的手,从绸布里掏出一个凭几般大的麻袋,提到身侧,忽地松开,“嘭”的一身,麻袋实实落在地板上,“这袋里的金子够你一年半载了吧,我早从其他妖那里知道了你的底细,别和我故弄玄虚,他们都说你的‘三幻景’才能算的真切!只是这钱所需不在少数。”

“是……吗?”青一的笑脸僵在脸上,眼神坚毅起来。

“哈哈哈——”食梦妖笑得绸布飞扬起来,更显得他的庞然大物。

“没想到妖明先生也知晓‘三幻景’,那是青一修炼的一个秘术,确实做得到通晓前后,只是要动用‘三幻景’却不那么……”

“哼——”食梦妖这时分别伸出左右手,都绸布里掏出一个麻袋,如刚才的姿势“啪嗒”一声扔到地板,对青一挑眉说:“这样够了吗?”

“哈哈!”看着地板上靠在一起的麻袋,青一大笑起来,“妖明先生果然洒脱,那请妖明先生稍候片刻,容青一拿出施法用的器具。”青一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亢杰。

亢杰点点头,便从厅里离开。

食梦妖在厅里转了一圈后,只听他说:“青一先生身边,也是不少高手呢。”

“青一既做了人妖两界的生意,也担心有算不准的一天,几个护卫只求自保罢了。”

“青一先生,那妖明的生意你做得做不得?”

“青一已是传名在外,勉强做得。”

被绸布包裹严实的身体,看不见表情,不过青一却听见了绸布里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嗤笑。

“青一先生,百年前还不在莫子山吧?”

食梦妖懒散的口气。

“是。青一来此差一年正好一甲子。”

“只是待在这山上,等着生意上门,闷还是不闷?”食梦妖尽管从绸布里掏出了三个大麻袋,但是身体依旧庞大,“这山外的世界青一先生识得多少?”

“青一虽常留在莫子山,但仍知晓妖明先生,也积累得些见闻。”

“不是妖明唐突,只是青一先生在这人妖两界,倒像是落石击打水面一般,出现得莫不是过于奇异了吗?”

青一弯起嘴角,摸了摸鼻头,说:“妖明先生是不是要问青一来自何方?”

“哈哈——不需我管你,任有其他神圣来管你,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哈哈——”

就在食梦妖说笑的空档,亢杰端着一个形状正方的盆,回到了木几旁,面向青一恭敬站着,盆带着棕色泥土般的色调。

“放木几前面吧。”青一指了指身前的地板。

食梦妖见亢杰放好方形盆,晃了一下身子,说:“就让妖明见识一下青一先生的‘三幻景’吧。”

“那就见笑了——”

说完,青一撩起遮住手腕的衣袖,抬升起双手,掌心朝上,静默半刻,口中叨叨念道,只见空气中泛起白雾,像龙卷一样站到青一手掌,气流旋转起来,紧接着就见一道金色光束从龙卷中段处浮现,像游鱼,又隐没于龙卷之中,再待寻找时,游鱼突地窜出龙卷,直往木几前的方形盆跳去,同一刻,青一手上的龙卷消散而去。

游鱼在方形盆中急速转圈,不时,就形成了一圈金环。

食梦妖貌似很是专注,身上的绸布收敛起来。安静的厅里,传来青一的说话声——

“妖明先生,‘三幻景’的施行需要您的一片绸布……”

食梦妖静默片刻,答道,“好说!”便伸出一手指划了一块碎布,抛进盆里。

只见方形盆里金色光环伸出无数细线,缠着那块碎布,转成一道漩涡,从盆里飞升出来,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再也不见碎布的影子,漩涡变扁变大,最后形成一个圆盘,飞转着。

“明先生……这……就是‘三幻景’,等下它会告诉您答案。”

青一的气息有点不稳。

圆盘在旋转中竟慢慢混地褪去金色,成一个透明板面。突然,一串影像出现在了上面。

一个神秘的身影,金装裹身,露出枯瘦的黑色手指,脸部急剧颤抖着,看不清面貌。

影像只维持了片刻,便隐了下去。‘三幻景’就似昙花一现。

“妖明先生,‘三幻景’所给出的便是不久后您的状态,刚才……您也看到了,启用‘三幻景’后我是无法再控制……它的。”

“影像里我的脸是怎么回事?”食梦妖的语气带着更多的疑问。

“妖明先生,您还欠着一人一个恩怨?”

“恩怨?你怎知?”青一的施术让食梦妖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是‘三幻景’告诉我的,我启用它时,客人的前世便会被我知晓,这也是‘三幻景’的厉害之处。它说,在这山下的金留城,有一户杨姓人家,妖明先生只需在这两日,去杨家走一遭,斩断与那人的恩怨,那么刚才影像的模糊不清即刻消除,妖明先生若不信,青一就在莫子山,静候妖明先生。”

“姑且说说看。”食梦妖朝前移动了一下身体。

“这恩怨青一也说不清,不过此次妖明先生只需去他家吃那杨家夫人一个梦,妖明先生可带着适才所撕的碎布,到了杨家,它会发着光而指引先生。吃了梦后,碎布的光没了,恩怨也就没了。”

青一的眼睛探了一下躺在方形盆里的碎布。

“青一先生,你休要糊弄于我!”

“不敢!”

“不敢?”

食梦妖裹身的绸布瞬间弹起,条条块块,张牙舞爪般在半空飘动,枯瘦的黑色肢体暴露出来,极不对称的是他臃肿的上身,因为绸布飞扬带来的视觉效果,显得更加膨胀。食梦妖逐步靠近着木几,距离不到三四公分时停住,尚可称作头的部位低下,抵近青一面前——

“青一先生,你的情况我们一直关注着……”

食梦妖的语气明显有些恼火。

“妖明先生,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三幻景’所呈现的影像确实是存在的,我只不过是帮您解答您所无法看清的模糊的区域罢了。”

青一面不改色,即使他的双眼距离面前的那块包裹得密不透风的绸布不过一个拇指长。

“我说过,今夜我只是单纯地来‘相面’而已,其他的事自有其他神圣来做。至于那影像,我就照,你——青一先生的建议去做……”

食梦妖的眼珠透过绸布扫了一下青一身后绷紧身体的亢杰与里多,再次嗤笑出身。这位青一先生真是做得一手好生意!不再僵持,食梦妖离开凑近青一的地方,退到方才的位置,乱舞的绸布也一一垂落触地。拂过方形盆后,那块碎布没了踪迹。

青一端起木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也不知道青一先生之前给人相面时,相的是何面?”

“青一所相之面,耳眉眼鼻口。”

“妖明所说的,是五十多年前,难道青一先生那时便是在相面?”

青一并未答言。

“哈哈哈——”食梦妖大笑着转过身,“也罢也罢,今夜妖明就叨扰到这时,既然已知妖明所求,便去——”

青一看着那个黑色身影朝着门口移去,目光暗了暗。

“妖明先生,青一还有一事未说,碎布的光若不灭,怕是妖明先生找错了人,只可第二晚再去,杨府受不了您的妖气!否则,‘三幻景’所呈之景也是蜃楼。”

“哈哈——”食梦妖笑着停住,“青一先生,您刚才所说之话是否真实,如若算不准?”

“妖明先生!无须担心!如有需要,青一仍旧应先生所求!”

食梦妖步至长廊,青一的喊话从身后传来。他腾起绸布,跳向空中,布条生起阵风,猎猎作响。一抹黑影掠过湖面,飞向密林。

“哈哈哈——”又是一串长笑,由近及远,渐渐淡去。

此时湖面上一轮明月皎洁无暇如玉,整座阁楼孤单单影子被重重树影包住,楼顶尖尖处,一条长带闪过。

3

“嗒嗒”两声,蜉蝣飞身稳稳落在长廊之上,回头看了一眼食梦妖飞去的方位,顿了一下,便回头迈开步子朝屋里走了进去。

青一的目光一直透过厅里的门注视着屋外的湖面,神色就像湖面一般安宁,见到蜉蝣出现在门口,眼神只是闪动了一下,低头,拿起茶壶,给那还未饮完的茶杯,续上了新茶,只是不见腾起热气。

蜉蝣走至木几前,对着青一鞠了一下身子。

“先生,那食梦妖已离开。”蜉蝣说完看了青一一眼,见青一神态自若,继续说道,“今夜的莫子山周围,未见有其他未明身份者出没……”

蜉蝣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重重的呼气声,紧接着是一身闷响,自前面传来。

“先生!”

未有迟疑,三声疾呼在空荡的大厅里一起响起。

“啪”的一身脆响,紧跟其后。

“先生!”

只见青一的上半身倒在木几上,一只手碰飞了桌上的茶杯,薄薄的杯身碰到地板,摔成了碎片,洒出满杯茶水。

“先生?”蜉蝣已经跪坐在木几前,目光焦急,紧紧看着被里多扶起来的青一,脸色如白纸,气息如游丝。

“呼——”青一微微喘了一口气。

“先生,您觉得怎么样?”里多的话又轻又快。

“我还好。”青一说得有气无力。

蜉蝣的汇报,就像最后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早已支撑不住的青一身上,一下子压垮了挺直的身板。

“先生,您这是何苦?”蜉蝣心里不禁懊恼,“三幻景”的发动已是如此耗费气力,甚至有生命危险……万一!

“我不是……说过了吗?”青一吸了一口气,歇了一下,深深地吐出来。

亢杰握着青一的右手,冰凉的感觉让他止不住抖着身体。

“你们以为……那食梦妖就信了?今夜啊,不是我去相他的面,却是他们来‘相’我的面,探我的底细……”青一说完冷笑了两声,气一时没供上,突然咳了起来——

“先生!”里多赶忙抬起手给青一顺着气,轻轻拍着他的胸口。

蜉蝣不知道若是食梦妖还不离开,青一还将忍耐多久?感觉喉咙哽住般,有点堵。

“先生,那你为何当初要放出‘三幻景’的消息?”

“牵住那食梦妖的,我知道只有‘三幻景’,在安排杨逸灏降生的那天起,我就在布局,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青一的瞳孔深邃得像一池深潭。

“要引来食梦妖并不是一件易事,要引起他们的注意更不简单。今夜便是他们派那食梦妖来,来瞧我的‘原形’……”

青一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些年来妖界的生意都是我放出去的饵,我给他们‘相面’,我需要他们去他们跟前吹风,我要弄出大的动静,不止食梦妖,还有那些大妖怪,食梦妖太多疑了,他们却是好奇的,凭什么闻所未闻的一个存在,在妖界在人间博得那么大的名声,还找不到那个存在的源头……哈哈——咳咳——”青一连着说得又是一阵急咳。

“好了,先生。莫说了。”里多的眉头都扭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了,青一的固执总是没变。

“没事……”缓了缓,青一继续说道,“这么多年的等待也终于到头了。在这莫子山的日子,我希望我以后会无限怀念的。”

“先生,食梦妖……”蜉蝣话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看着青一渐渐恢复血气的脸,不知从何说起。

“他会去做的,照我说的那样。他什么也不怕,也没有需要顾忌的,只是去吃人的梦罢了,他常干的事罢了,没有不一样的!”青一依旧靠在里多怀里,“但杨迅璟就不一样,我说的话成真了,‘厄运’真的降临了,人的心就会乱,你们看着吧,三天后他就会来这莫子山的……还会带着杨逸灏……”

蜉蝣站了起来,走到亢杰面前。亢杰抬眼看了一眼蜉蝣,随后便挪了一下身子,将靠着青一的位置让给了蜉蝣,蜉蝣笑笑,便在亢杰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先生,‘三幻景’的反噬太厉害了。”蜉蝣也握住青一的手。

蜉蝣说完,青一听着,叹了口气。

“是啊,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使用它……”

“食梦妖的影像是真的,那他日后?先生,我是说,‘三幻景’的预言都会成真……”

“那就是食梦妖自己的事了,它自求多福罢,只希望他好好享用我为他准备的梦境……”

青一闭起双眼,两颊旁的血色有些暗淡,刻着深深的倦容。

“先生……”里多喃喃道。

“嗯?”

“您为什么在这时候要派刑峻,般般还有吹雪离开莫子山?”

青一倒是没有想到里多会这么问。刑峻,般般还有吹雪同里多和蜉蝣一样,青一的保护者,亢杰是到了这莫子山遇到的遗落孩子,青一收留了下来。

默了半刻,青一才开口道:“有一件非他们不可的事需要去做,况且,我也相信你们的能力,刑峻他们要是在,反而会影响了最后计划的进展。今夜也没有什么安危的……”

“可……”里多欲言又止。

青一笑了一下,将头转向一旁沉默的亢杰。

“小杰!”

青一的话传到亢杰耳边,让一直低着头的他,猛地震了一下。

“是!先生!”

“你去将这莫子山的浓雾给散了吧……”

“好的,先生。”亢杰答应着,站起身。步伐轻快,就走到了门边,来到长廊,一个转身,就消失在青一他们眼前。

蜉蝣将望着门口的目光收回来,看向青一,说:“先生,这回您是要将那食梦妖死在自己的手上?”

“这也是他应得的,况且也有助于我们计划的实施。”青一伸手拍了拍里多的肩膀,示意她扶起自己做起来,蜉蝣见状也赶忙伸手,同里多一起将青一扶着坐好,放过一个椅背让青一靠着。

“先生,五十九年前就是我们晚了一步,阿宇先生的梦才被那食梦妖吃了!”蜉蝣咕哝着,“不知道他害了多少人!”

青一点点头。

“这都是宿命,是一场无奈的追逐。那食梦妖吃了人间无数个梦,阿宇的梦也不过是无数个梦中的一个。当初从我们的时空来到这个时空,为的就是带回阿宇,明明我已经找到了他!可我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意外!食梦妖断蚕食着凡人的梦,杀了不知多少人,连着阿宇……唉——时空的跳跃,带他来到这个年代以后,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我们等了快六十年……”里多望着晃动的烛光。

“食梦妖作恶太多,但却不是轻易动得。等阿宇回到我们身边,就让食梦妖的命为我们践行,妖界的势力还暂时不会影响我们的归程,若不是我身子这般虚弱,定翻了那八竿子的组织!”青一愤愤的口气变得轻柔起来,“我曾答应阿宇,无论他去了哪里,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我都会找到他,将他带回他的故乡。是阿宇……我欠他的不仅是一条命……”

青一的喉结动了一下,他双手掩住面。

“先生……”蜉蝣说得有点动情,话尾颤动了一下。

“蜉蝣,扶先生去休息一下吧。”里多对蜉蝣说道。

“也好。”青一的话音松软像棉花一样。

里多换了一个姿势,挽着青一的手臂,蜉蝣也做着一样的动作,小心翼翼将青一扶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里屋走去。

边走着,蜉蝣问道:“先生,那明天的生意?”

“我们钱也赚到了,先歇业吧……明日,蜉蝣,你去将山脚的信筒给毁了罢,不是这个时空的东西不该留着。将那些残信挑几句吉言寄去,也算是完满吧,后天,再写一句慰问的信寄去杨迅璟的家里,也是最后一步了……等下,安顿我好后,你们也回那画中去吧,就让小杰守在长廊。”

“好。”蜉蝣与里多一同答道。

青一扭过头,看着窗外的夜景,他心里知道,食梦妖的消失将会惊动“八门”的人,只是他们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拜访”莫子山,青一还无法十拿九稳地确定,不过,任是那危风险雨,也搅不动大的风浪了。

4

第二夜。

食梦妖来做青一所说之事了。

最后一抹月光消失在乌云之后,食梦妖庞大的身体出现在了杨府的屋顶上方,他就似一个幽灵,破衫褴褛,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中,食梦妖得到了很好的掩饰。

在屋瓦之上盘桓着,食梦妖掏出那块碎布,昨天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绸布一角,此刻发着微弱的光,随着食梦妖不断变换着位置,亮光的强度发生着变化。食梦妖不去怀疑这块布的忠诚性,他就跟随着它的指引,他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最终,碎布的光愈发强烈,将食梦妖带到了一间小屋子前,他就在空中飘着,好像比羽毛还轻,缓缓靠近窗台。

只是接着昏暗的光线,我们只能对比出屋子的大小,食梦妖并不知道,他所接近的,是杨府丫鬟玉翠的屋子。

丫鬟玉翠,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进入梦乡安睡。只是她不知道,幽灵的锁魂链正悄无声息地向她抛来,她的梦将一直伴她沉浸在黑夜里,醒不过来了。

食梦妖只是再吃凡人的一个梦,按着碎布的指引,他不需要顾忌吃了这个梦会怎么样,他只是在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让人沉迷的馨香从纸窗里渗入屋内,盖在沉睡的脸庞上,食梦妖可不想食梦的时候受到一丝不悦的挣扎,在美好中堕落的梦,是他可口的佳肴。

食梦妖一点一点在窗边隐没,食梦时他总是刻意的小心,他喜欢这种潜伏的感觉,尽管猎物早已无法反抗。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玉翠的正上方一点一点隐现,这是死神的影子,就如同天上的乌云一样,遮蔽了明日的阳光,比夜色还暗,比绝望还浓烈。

玉翠的身下缓缓渗出清冷的白光,偏近于灰色的视感,整个将她包住,食梦妖低下自己的上半身,仿佛要亲吻睡着的人儿般,慢慢贴近玉翠的的脸,裹住他头部的绸布落下来,盖住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直到食梦妖再次升起自己的上半身,已是一炷香后。这一切就是一场无声的表演,玉翠扮演着陷入困境的少女,而食梦妖,伸开手将玉翠推入深渊……

黑色的身子再次隐没在空气里,无声无息,玉翠消失的呼气与吸气声,使得整个屋子显得十分安宁,她是死了吗?不,没有。她只是睡着了,只不过,再也醒不过来罢了。

青一说,碎布的光会给出指引。

幽灵在漆黑的夜色中,从自己被许多绸布盖住的身体里,掏出了碎布。微弱的光线像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可以给人以希望,而此刻,食梦妖看着攥在自己手中的破布,僵持了半刻,是自己搞错了吗?食梦妖狠狠捏紧那块布,微光因此而虚弱起来。

“妖明先生,青一还有一事未说,碎布的光若不灭,怕是妖明先生找错了人,只可第二晚再去,杨府受不了您的妖气!否则,‘三幻景’所呈之景也是蜃楼。”

青一的声音在食梦妖的记忆中被唤醒。

“搞鬼?!”食梦妖的口气冷得渗人,“也罢!本妖明近来闲空,就与你玩上一玩!”

就当本妖明认错了吧。

就暂且听你青一一言。

相一面知一生?本妖明倒要瞧瞧,所谓‘三幻景’与本妖明有何干系?

食梦妖不为微光的存在而疑惑,他只是将今晚所做的事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游戏而已,他喜欢按着规则来,碎布的光不灭,或许正中下怀,找寻猎物的这个线索,很有趣。

接下来,就是杨家的夫人——

第一个发现玉翠出状况的是杨府的老阿姨,一个厨娘,每天公鸡一打鸣,她就会起来做饭,等饭做得大概好了,她就会去喊玉翠来帮忙,在她眼里,她可不觉得玉翠和她一样。今早,像往常一样,她站在玉翠房门外喊着玉翠,只是喊了几声也没见回应,只觉得纳闷,她推了门进去,扑鼻的香味让她颠了一下,扭着身子走到玉翠床前,一脚没收住,她埋头直往被子撞去,撞下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抬起头,一眼瞥到眼前睡容安详的人儿,厨娘惊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眼睛还盯着玉翠白净的脸,想转身,却不料腿一抖,软在了地上。

“救命啊!救命啊——”

宛如杀猪般的喊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厨房里待宰的鸡都被吓了一惊,“咯咯”直叫着……

杨迅璟面色凝重坐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

“老爷,灏儿一直哭……”

杨氏抱着不断哭闹的杨逸灏,在客厅里来回走着,眉头拧作一团。

“老爷?”

杨迅璟现在心里想着的是前天上山的情景,那青一先生的话又出来闹他的心了。

“我让厨娘去做做饭吧,都午后了,饭也是要吃的。”

杨迅璟闻声将凝视着地板的目光转到杨氏脸上。

“城北的神婆请来了罢?”

“请来了……”杨氏说着,轻手拍着杨逸灏的背,小孩子的哭声让空气里多了几分烦躁。

“也要给她家人一个交代。”

“我会打点的。”

“厨娘也惊了……该换就换吧。”

“是……”

玉翠是活着呢?还是没活着呢?杨家请来的不管是大夫还是其他,都没说话,只是摇头。他们也不知道。这么留着落在杨家也不是事,杨迅璟思前想后将玉翠托人运了出去,送到离宅子老远的地方去。他对别人说是,“中邪”了。

莫非真如青一先生讲的?

杨迅璟骨子里就是敬畏鬼神的人,对于从没有遭遇的事情,他更宁愿相信玉翠的“中邪”与当日上山有着关联,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杨迅璟当天下午就请了金留城里的道士,在宅子前前后后,贴了不少的符,满眼的黄色能带给他一些安心。

太阳还未落山前,符咒就像是宅子新穿上的外衣,但等到太阳落山后,夜色下的宅子,一派如墨,没有烛光的地方,看不到符咒在哪。

杨迅璟和夫人躺在一张床上,白天的劳累,让他们入睡得很快,房间里的馨香似乎也起到了作用。杨迅璟与夫人都仰着面,呼吸都十分均匀,他们应该在做着梦,他们应该不知道他们眼皮上方,此刻正悬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天刚破晓,杨迅璟屋子的房门猛地被打开,杨迅璟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跌撞着门,连跑带跳到了院子里。

“来人啊!来人啊——”

凌厉的叫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5

莫子山,站在山顶朝山下望去,所见的是云海,白色的波浪,翻腾着,偶尔空出缝隙,可以见到绿色的影子。

青一住的阁楼外,亢杰踏着台阶走上了长廊,等拍拍下身的衣服,他才将脚放进屋内。

“先生,杨家老爷来了。”亢杰站到青一的房门口。

“好。带他到客厅里。”房中的青一此时驻足在打开的窗前,他的目光凝视着在亭子那边左右徘徊的杨迅璟,魂不守舍,又一脸疲惫。

青一拢了拢衣衫,走到了客厅里,刚在坐席上坐好,亢杰就领着杨迅璟走到了厅里。

对于杨迅璟苍白的脸色,青一并不感到意外,这效果还是很令他满意。

“杨先生,怎么几日不见,您的神色差了不少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迅璟低头看了看抱在自己怀中的杨逸灏,眼眶顿时红了。他想说点什么,双唇却像被粘住般张不开。

“杨先生?杨先生?您……”青一带着关切的神情,眉毛好看地皱起,语气是满满的焦急。

“救救我我们杨家!青一先生!”杨迅璟说的很大声,把似乎在睡着的杨逸灏惊醒了,小孩子“哇哇”哭起来,尖锐的哭声更把杨迅璟的忧愁衬得深刻,“不要哭啦!孩子!早知如此,我不该上山的!”

青一的脸色暗下去,他向站在杨迅璟身边的亢杰看了一眼,说道:“杨先生,要不让贵公子到我屋内去睡睡吧,兴许是睡得不够……”

亢杰在收到青一的眼神后,便伸手要去抱杨逸灏,而杨迅璟看着亢杰的动作也并没有反抗,似乎很顺从,他的耳边回响着青一的声音。

“那……麻烦青一先生了!”

亢杰抱着杨逸灏,拍着他的背朝里屋走去,哭声也渐渐淡了下去,杨迅璟似乎才反应过来,回应道。

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杨迅璟的话,字字重音。

青一的手掌伸进衣袖里,他的目光像长剑的冷锋,照着杨迅璟。

“是不是如青一所言?您家出了什么事?”

杨迅璟张开口,久久没有闭上,等粘在上唇的唾液从上唇落到下唇,他才缓缓道——

“青一先生!事已至此,杨某不知道这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我把我家灏儿带来了!”

青一屏住呼吸,静静看着眼前眼眶深陷,血丝装满眼白的杨迅璟。

“青一先生……我不该信了金老板的!但我现在只能期望您有救了!”

杨迅璟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发胀。

“是杨夫人吗?”青一在让杨迅璟听来他有在揣测他的情况。

“是啊!我家都散了!”杨迅璟很绝望,“我家的夫人不知是死是活!”

杨迅璟难受得快哭了!这都是什么事?夫人出事了,自己的儿子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看着杨迅璟死灰一样的状态,青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偏颇却又无情。

“杨先生,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之前说的,世间的因果发展都有它的必然,您与贵公子会上这莫子山,是注定的,在贵公子降生的时候。我所相之面,只是未来之景罢了,终无法避免。”

青一观察着杨迅璟的反应,给自己的话加入了一些温度。

“贵公子在我这里会得到最好的安排。您家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糟,我相信这会是最好的结果,夫人的情况只是受着厄气冲撞,今日我便让我家侍从随您下山,青一既然预见了厄运,便知道厄运的褪去之法。杨先生,只要贵公子在我这莫子山,夫人就会好起来,杨家往后也必定是福气照临……”

青一看着杨迅璟涣散的目光慢慢靠拢到一起。

“青一先生,杨某……”

“那天!其实……”青一故意顿了一下,“青一帮您夫人看过相,同贵公子一并看了。青一只需相一面便可知一生,这不是虚言!”

杨迅璟嘴巴紧紧闭着。

“您的夫人不久后将会有大福气,这也是杨府的大福气,既是杨先生的,也是杨小公子的。”

杨迅璟并没有很明显地被这句话提起精神。

他依旧耷拉着头,肩膀也松垮垮的。

“那我该相信青一先生了……”

“杨先生,现在就让青一给您说一些事,我想您就会明白,您今天上山会是一个完满的结局。”

杨迅璟垂着眼睑,就好像他在睡觉。

……

“如果杨先生您相信前世,那么贵公子的前世是青一的好友。如果杨先生您相信因果,那么贵公子终将会回到莫子山,无论他是否是杨家的公子。如果杨先生您相信报应,那么贵公子踏上了莫子山的地,就无法在杨府安然地待下去了,杨府也再也不能包容他,反而会为其所害……如果杨先生您相信鬼神,那么这两日出现的事便不是青一的妄言。相面者,解求相者所不知。”

青一的话像蚊子一样在杨迅璟脑海中嗡嗡地响着,他站得有些吃力,向后晃了一下。突然,一双手扶住了他,清朗的嗓音说道:“杨先生,小心!看您神情不是很好,喝下这杯安神的茶,缓一下神吧。”声音的主人,一手扶着杨迅璟,一手伸到杨迅璟的眼前,将一杯飘着热气的茶握在手心里。

杨迅璟的目光扫到眼前的杯子,氤氲的蒸汽唤起了他的渴觉,并没有因为靠在突然出现的人身上而有什么不适,杨迅璟抬起手,接过声音主人的手里的茶杯,凑到嘴边,双唇贴着杯沿,转了一下手腕,将一杯热茶,倒进了肚里。

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杨迅璟的愁眉苦脸被一派享受所替代,他现在的脑海里空空的,他现在来了睡意,很困,他靠着身后的人,闭上了眼,睡着了。

“般般,我再把最后一件事托付给你。”青一对扶着杨迅璟的人说道。

“先生,请讲。”

“我这里有两个药瓶,你带着,并将杨先生送回家中。找到那杨氏,将红色瓶里的药水倒入杨氏的眼中,她就会醒来,黑色的放入杨氏的口中,保她怀胎。无关的记忆抹去,带些使念草制成的药丸,它可以将一切都弥合得完整,杨家人需要新的记忆。”

青一说着,双手都从袖子里钻出来,左手拿着一个红色的瓶子,右手拿着一个黑色的瓶子。

“好的,先生。”般般答道。他灿若明星的双眸伴着他简短的回答,给青一一种安心的感觉,这件给般般去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刚才青一所说的给杨迅璟的最完满的结局。

杨迅璟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很重,想一直沉睡下去,在梦中的世界,太舒服了,没有忧愁,但是现在,他已经听到自己夫人的声音了,不厌其烦地喊着“老爷!老爷!”,一遍又一遍的,杨迅璟做不成了梦了,他已经到将醒未醒的边缘。最后,在受到一阵摇晃后,杨迅璟终于撑起了眼皮,入眼的亮光又迫使他紧闭起眼睛。

“老爷!你醒啦!”杨氏的声音像悠远的钟声传入杨迅璟的耳中。

尝试了适应光线后,杨迅璟眯着眼睛,瞳孔里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自己的夫人按着自己的手,她的脸上一脸的笑意。

“玉翠!去!倒杯茶来,老爷醒了该口渴了!”

“好嘞!”

杨迅璟闻声看到一个矮胖矮胖的身影离自己的视线远去。

“老爷!告诉你一件喜事!老爷——”杨氏笑得都看不到眼睛了,“我有喜了!大夫说的!”

“什么……”

杨氏的声音还像钟声一般,从远处传来。

杨迅璟舔了一下唇,现在才感觉全身一阵莫名的酸痛。

就好像,做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梦……

6

杨逸灏,阿宇灵魂的寄托,现在留在了莫子山。而杨迅璟一家也得到了最好的安排,当初找到杨氏时,她原本腹中的孩子早已没了生命气息,但杨氏的命格又和阿宇的命格意外地搭配,所以才有了青一进行这么久谋划的事情。这种因为灵魂得不到转生而寻找命格一致的秘术,也是青一家族自古流传下来,包括会反噬自身的幻术“三幻景”,包括打开时空隧道的秘术“星辰之光”……青一是一个如天才般的存在,他的样貌让他的非凡显得更加独特。

而杨迅璟,杨氏,只不过是青一在这五十九年间,在这个时空见到的千千万万张面孔中的两个,因为阿宇的联系,让青一与杨家多了接触,所以,尽管利用杨家的女眷去杀了食梦妖,青一也只是短暂的内疚,至少他后来做了补偿。

至于相面,青一只是想起时,会浅浅一笑而过,当初只是想利用相面之说更多地了解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只是在人间,时空的裂口已不是人力所为,况且让阿宇的灵魂得不到转生的神秘妖魔青一觉得很有必要了解,这个时空所存在的妖界,更引起了青一内心里的好奇。就像青一自己所解释的一样,相面,是一个诱饵,或者说,相凡人之面,相小妖之面,是一个诱饵。名声是需要传播才能引起注意的,而这个时空特有的求心理安慰感已经是人妖同质了,因此,神秘的相面师,通过青一之手,借他人之口,为最终所有目标的达成铺平了道路。

记得莫不是两年前从一个小小树妖口中得知那妖界的一个组织——“八门”的存在,青一只怕找到食梦妖后,就直接结果了他。青一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存在,以青一当时的身体状况,残存的力量只能留给开启返回的隧道,已经无法再来应付其他事情了。所以,默默地待在莫子山,靠着云雾的掩蔽,等待猎物自己到来,便是最好的计划了。

阿宇的灵魂在湖底住了五十八年,青一等着杨氏的出现也等了五十八年。如今——

“刑峻,我们也要尽早回去了。一些该准备的事情可准备妥当了?”

青一肩上披着长衣,站在长廊的尽头,凝望着日暮时的山景,不知为何,今天他感到格外的遗憾,在这里待了五十九年,似乎很漫长,每天所见都已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早已没了初到时的心情,幸而可以有不同的面孔来消解心中的滋长的平淡。可惜五十九年,对于活了这么久的青一来说,却也好似弹指一挥间,不过是一场等待而已,如今即将告别,总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受,到底失去了什么?失去了这莫子山?还是失去了留在这里的生活?

“先生,都准备妥当了。”刑峻无论做什么总是那么严谨,貌似最大的不足就是从没有出现过纰漏,完美已经成为了他的信仰。

“其实我也想在这个时空多待一会儿的。”青一叹了口气。

刑峻的眉毛拧起一个角度,“可是,先生!您的身体需要立马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刑峻带着责备的口气另青一忍不住上扬起嘴角。

“是啊,我再不回去,只怕就要葬在这莫子山喽!”

“先生!”

青一总是喜欢和严肃脸的刑峻开着玩笑。

“好啦……”

“先生,您真是没有家族传人的觉悟啊!您的责任不允许您开这种玩笑。”

刑峻说得一本正经。

青一转过头,拿着杨静瞟了一眼刑峻的脸,笑着摇摇头。

“刑峻,今夜的晚些时候,也许我们的阁楼要欢迎有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不是敌人么?先生您之前说食梦妖的死会翻起波浪,波浪的大小都是未知的,先生,您打算怎么办?”

“呵——”青一轻笑出声,“刑峻,怎么可以称呼他们为敌人呢?也许我们同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也说不定哦。”

刑峻的舌尖碰了一下下唇。

“至少,他们要来为我们践行……”

青一的笑声爽朗,在站在屋内的里多也都还听得到。她昨天就在整理一些有必要带回去的物件,现在也在整理着一信件,原本整个阁楼就那么冷清,除了几张书页以及纪念品,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了。

听到笑声,里多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走到长廊上,看着长廊尽头的青一与刑峻,两人的身影在落日的映衬下,有一种说不清的宁静感,里多扶着门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他们走了过去,脚步声尽量很轻,她走到青一与刑峻身后,开口道——

“先生,今夜我们要在厅里摆桌晚饭吗?”

天空,晕着烟黄的感觉。

刑峻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里多,冲她轻轻一笑,里多则是撇撇嘴,回报给刑峻一个鬼脸。

“啊,是里多啊,今夜的晚饭摆在厅里吧,就按你说的去做。”青一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好。”里多答道。

“还有,告诉雪,她以前做的米粥很好,还有板栗炒肉……我很想念。今晚就多做些菜。”

青一稍稍仰起脸庞,干净的肤色上似乎染着霞云的颜调。

“好的,先生。”

“刑峻,你也进去吧,顺便去找一下蜉蝣和般般,布置一下密林中的陷阱,我可不想今晚来的朋友找不到我们的见面礼……你们也不要让里多还有雪在厨房忙活,布置完陷阱就去帮忙打下手。”青一舒了一口气,“我想在这里独自待一会。”

“好的,先生。”

刑峻说完,转身同里多一起走进了屋内。

长廊上就剩下青一一人了。在长廊的另一头望过去,青一扮演着一个寂静的存在,不染一丝风尘,只任着时光的颜色映在自己的身上。

一直以来,他都是用“相面”这两个字来揣度人们,妖们的内心。

7

“听说这里的青一先生,每到了夜幕升起时,也会做起相面的生意?”

充满欢笑的厅里瞬间被陌生的声音给冻结住,厅里长长的饭桌上,原本还在谈笑的脸蒙上了冰冷的温度,都将目光从眼前的碟子移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身上。

除了青一的表情仍旧平和,刑峻蜉蝣他们都拉下了脸。

“我们是来求青一先生相面的,难道也不欢迎客人?”

厅里充斥着肃穆般的氛围。

“怎么会?”青一的笑声打破了饭桌上的无声。

“那,不知主人是否介意邀请我们进去坐坐。”

三个不速之客都衣着斗篷,罩面,三双眼睛似黑珍珠,显露着他们的神秘。

“青一十分愧疚,客人有所不知,相面的生意已经停了。之前有一位大手笔的客人,给青一的金子,够青一使大半年了。”

青一从容地将手中的碗筷放到桌上,淡定的眼神对视着门口的三个身影。

“但我们是从大老远跋涉而来,实在不想扫兴而归。况且——”

三个不速之客中,那位站在中间一直与青一交谈的身影,从自己的斗篷里掏出一个袋子,鼓鼓的撑起的袋子,被那个不速之客的手提到半空,他拽着袋口的手蓦地松开,“扑通”一声,袋子重重地与地面撞击到一起。

“青一先生,那这样……您觉得如何?我们也想学学您的上一位客人。您的上一位客人是不是也如我这般,给您一袋子?”

“客人真是喜欢开玩笑——”青一向后靠在坐椅的椅背上。

“青一先生莫见怪,我们只是生意人,只懂拿钱来解决一些事情。”说话者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青一先生也是一位生意人,恐怕不会见外吧。”

“客人——”青一拉长了话音,“生意也讲究双方满意吧……”

“先生?”靠近青一坐着的刑峻看了青一一眼。

“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青一给了刑峻一个手势,继续对长廊上站着的三人道。

“青一先生,其实我们此番上山也不止为求面而来。况且想必先生也知道我们今晚要来罢,假如不是,那刚才我们收到的见面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话者的声音带着怪气。

“哦?”青一的眼眸里堆出笑意。

“只怕青一先生不知,我们也做着同先生一样的生意,只是不得要领,造不出同先生一样的名声罢了。”说话者笑了一下,“亦或者,不如我们给先生相一下面如何?这种互动也是同行间的一种交流,想必总是先生为他人相面,自己恐怕也想知道自己的面相如何吧!尤其是在这他乡,运势如何岂不是更重要些?”

沙哑慵懒的声线,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青一摸了一下鼻头,眼神黯了下去,道:“那,愿闻其详。”

“既然青一先生发话了,那我也就不用客气了。只是——”

就在不速之客话顿住后,青一立马接上。

“雪,里多,亢杰,你们将这长桌撤下,来了客人,我们至少要表现出主人的姿态!”

“是。”三人答道。

说完便利索动作起来。同在饭桌上的蜉蝣,般般,刑峻帮忙挪走饭桌后,便站到了青一身后。

“里多……”青一对着空气叫了一声捧着碗筷的里多。里多则闻声停住,看了一眼青一,只见青一对着自己笑了笑,里多咬了咬唇,然后继续捧着碗筷走进了里屋。

“不知是否只有三位客人?”青一从坐椅上站起来,面对着长廊上的三个身影。

“在下潘,其余两位是我的兄弟,路与由。”自称潘的神秘人向着青一介绍声旁的两人,“我们三兄弟只身来到这莫子山,白天都在赶路,本想领略一下波云诡谲的情景,可奈错过……”

“是吗?”青一顺了一下衣袖,接着说道,“不知潘先生想如何替青一相面?”

“相面,潘只是略懂一二。做得不好还望先生指点。”

“潘先生何不进屋说话?莫站在长廊。”

“恭敬不如从命。”

潘先行踏入屋内,紧随着潘的脚步的是他的两位兄弟,路与由。

“请三位那边就坐吧,小小寒舍,还望莫嫌弃。”青一指着自己右手边靠墙的三处坐席。

进屋的三人坐定,坐在中间的潘环视了一下客厅,笑着说:“青一先生,这厅里的装饰还挺有趣的,表面看上去空无一物,却给潘有种充实的感觉。”

青一笑着,点头示意。继续坐回自己的坐席。

“不知三位为何蒙面长袍?”

“犯有顽疾,难以真面目示人,还望见谅。”

“哦,那是青一冒犯了。只是——”青一目光如炽看着坐席上的三人,“潘先生,不知您要如何相面?”

“还望青一先生容潘多问几个问题,之前潘总是这个套路,多了解一下客人的情况,才可以对症下药。也许手法上不像青一先生般熟稔,如有班门弄斧之嫌,还请包涵。”

“哪里——”青一对上潘射向自己的目光。

“青一先生,看着不像这边的人罢?潘瞧着先生的眉目以及先生的口音,不曾遇到。”

“实不相瞒,青一从远方搬来此地。”

“那还挺远的……”蒙面的黑布里传出讪笑的声音。

青一抿了一下唇,从坐席上站起来。

“三位客人!青一今晚没有闲心与你们唠叨!”

看着青一站起来,潘也站了起来,赔笑道:“在下口拙,口拙……先生莫气。”

“潘先生,‘八门’里的首门,也是喜欢拐弯抹角嘲讽青一之人吗?”

青一的语气带着抵抗的生硬感。

“哈哈,青一先生也不是喜欢绕圈的人。那还是潘估量错了。”潘伸出被黑布包住的左手敲了敲身前的木几,“那不知道青一先生不辞辛苦来到这里,所为何事呢?”

青一冷笑一声,坐回坐席。

“找一个人罢了。”

“那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多谢潘先生挂心,已经找到了。”

“哦?”潘的话音带了疑问的口气,但更多的是质疑,“为找一人竟这么费力,不知道潘认识不认识青一先生所找之人?”

“莫非潘先生认识刚出生的婴孩?”

“如果青一先生所找之人的的确确是婴孩的话。”

青一眯起双眼。

“潘先生似乎话里有话啊……”

“青一先生,你我是初次见面,但你我之间却不像陌生人般毫无关系……”潘舍弃了客套的用辞,双手撑住木几,“不知道先生有否兴趣听听潘的故事?”

“愿闻详情。”

“说起来我与先生之间的联系,应该从六十年前,或者更多些天数讲起。先生应该记得天空出现了一个裂口的那天,刺眼的金光照临着大地,恰在裂口收缩的时潘的一位好友被吸进了裂口内,不见了踪迹。尽管过去那么多年,潘也不是没有想过朋友会否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总有令人意外的凑巧,青一先生,你可知,当潘刚刚来到青一先生的楼前,潘还真感受到了,昔日那位朋友的气息。就因为太熟悉了,让潘顿感不可思议,因此也忽然有了想见一面青一先生所寻到之人的想法。”

“潘先生也说得过于露骨了些,况且潘先生所说的是六十年前似乎与青一到这里的时间存在着出入,想来是潘先生所提的交流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青一仰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蜉蝣刑峻与般般,歪起一边嘴角。

潘板着身体,似乎很不满青一的态度,手肘支在木几上,说:“我乃是诚心实意!难道时间有误么?”

“青一到这里也不过五十九年光景!”青一叹了一口气。

“当真?”

“当真!”

“当真不识潘的旧友?他叫羽修。”潘身边的路与由一直默不作声,但此刻听到潘的声音,忽地一下站起来,明显带着一身戾气,敌视着对面的四人。

“路!由!”潘厉声喝道。

“潘先生的那位好友?”青一并不被路与由的动作影响,自顾自说着,“潘先生无非怀疑青一的阁楼里藏了您的好友,那为了自证清白,就请潘先生见见青一所找之人吧。只是青一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

青一叫了一声“蜉蝣”。

蜉蝣答了一声,便后退几步,从厅里走开,消失在众人眼前。厅里保持着无言的对峙感,直到蜉蝣再次出现在厅里,两方才多少缓和了对立产生的僵持。蜉蝣手里抱着杨逸灏,他先于青一他们吃完,现在睡着。

“羽修?”潘的语调往上升起。路与由也挺起了身子。

“潘先生莫不要以为那婴孩是您的好友?那可就另青一实在想不通‘八门’的首门的判断力了。”青一语气中包含着戏谑意味。

“呵——”潘靠回椅背上,“倒还真像呢,那感觉。”

青一朝着蜉蝣挥挥手,蜉蝣看了青一一眼,便又转身消失在厅里。

“青一先生,对于你找到好友,潘倒是恭喜。但你费如此周章,找到的人又带着潘的旧友的气息,这其中,貌似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吧。”

“有时候太多疑,反而会坏了事。”青一说道。

“是么?”潘回答。

“至少青一是这么以为。”

“不!你并不懂。你所以为的只是在你的世界里惯行的一套戏路,在这里已经不适用了。我们不演戏,我们只需要真相,只讨论对错!”

“潘先生似乎有些激动呢。”

“青一先生,你知道吗?你已经打破了两个世界的平衡。从那个少年的灵魂跳到这个时空开始,所带来的已不仅仅是小小的影响,你们几个人的影响,已经使两个时空的隔阂被贯通了!青一先生,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以后会有千千万万个羽修从这里到往你们那里!”

“潘先生的语气像是在责备青一?这么说来,您所做的都是对的?”

“妖界‘八门’从不做害人之事!”

“可青一所见,至少与潘先生描述不符呢!”

“青一先生何时所见?”潘追问。

“上一位客人就和‘八门’有关,但他所行之事……”

“青一先生是亲眼,亲身,所见吗!”

“食梦妖的事迹妖界有谁不晓?”青一讪笑,一手扶在凭几的靠手上,“莫非他不是在‘八门’中?你们都称呼他妖明。”

“妖明食梦没错,但他已经丧命!”

“怎么会?”青一的语气先是急促,后来舒展开,“妖明先生托我用‘三幻景’算过预言,还不错罢了,青一也很意外啊,妖明先生或许是因为他的习惯而丧命的吧,青一在使用‘三幻景’时觉察到了的。”

“妖明所食之人梦,青一先生并没有去查过,那些都是可恶之人!”

“哦?是么!”青一语气生硬,以听不出疑问的语调,“我的好友是可恶之人!在青一眼里至少不是,但他却因为那食梦妖而无法轮回,让我等苦等五十九年!”

“这其中定有误会!”潘苦笑。

“这世间也有这种误会?”青一反问。

“潘只有一句话,青一先生,事情的进展早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你也无法去弥补你所带来的损失。我们两个世界本就不应该连通的。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裂口吗?我先前已经与你说过,我的旧友叫羽修,那个裂口,便是出自他之手……”

“青一先不问是否有羽修这个存在?只是好奇,潘先生既然如此害怕两个时空的连通,为什么当初不出手阻止呢?就因为是你旧友?”

潘冷笑道:“旧友!原本也是‘八门’中的一员,就因为他修行古老而邪恶的秘术,与未知的世界建立了联系,试图打破界限,潘早已无法与他为伍。当时尝试阻止,已是无力回天罢了!潘用尽全力才将裂口补全,但其中仍有所纰漏。青一先生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使两边世界的隔阂形同虚设了。潘只是担心,这以后……”

青一无法觉察出潘那一番话的真假,他收回落在右手边三人身上的视线。没错,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确是一个外来者,对于这个世界的印象,也是来自他人之口。

青一在静默时,突然听到潘身侧的由失口叫道“哥!”

青一转过眼,就看到潘与由两个凑近的身体,似乎在低语着。

不过片刻,靠着的两人就分开回到原本的姿势,只听到盘的声音,“青一先生,夜已深,潘就不打扰了。”说完,潘率先起身站了起来,坐在潘身边的两人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同潘一同走到厅里中央,身披着长长斗篷的三个身影,依次排开站到青一面前。

“那么,青一先生,告辞了。”

话音落下,潘转身,就如同进入厅里时的样子,他走在其兄弟两人中间,但快到门口的时候,潘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目光只见他幽幽开口道——

“只是潘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青一先生很快就要回去了吗?”

“青一不过是长久离家,如今想家了,便要回去罢了。”

“哦……还有一问,潘也是他人,为什么青一先生宁肯听其他人之言,却不信潘之言呢?”

再也没有停下,三人走出阁楼。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青一看着匆匆离开的三个背影,沉默了良久。直到里多在长廊上出现,走进屋内,对坐在坐席上的青一,点了点头,青一才回过神来。这期间,站在青一身后的刑峻,般般也并未讲半句话,也无其他动作。

8

里多躬了一下身子,想了许久才开口道——

“先生,小杰已经走远。”里多说的时候眉头皱起。昨天青一就嘱咐了里多,无论今晚发生什么务必要关注些亢杰。原本青一是说,今晚到的客人可能对亢杰不利,要里多注意保护些,但不知为何亢杰竟在饭席撤了之后,在阁楼外的湖边走了一会儿,就跑下了山。而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里多调动了力量,也追不上。因为不敢追太远,担心阁楼这边的情况,所以就又回来了。

“刑峻,你怎么不说话?我现在想听听你的分析。”青一的语气让人捉摸不定,对于里多的回答,他也没有什么表示。

“先生,刑峻分不清适才三人话中的真假,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来,只是说几句话又走……”

“里多,你去屋内看看雪和蜉蝣……”青一的食指敲着凭几的靠手,里多听到青一的话站起来,刚要迈开脚步,就又听到青一补充道,“或者,叫他们来厅里。”

“刑峻,般般,你们也去那几张坐席,放地板上坐着。”

“是。”现在厅里的气氛在潘三人走后莫名的诡异起来,或许只是青一的心理感受吧。

里多离开不久就又出现在厅里,随她一同出现的,还有蜉蝣与吹雪,吹雪则抱着杨逸灏,他总是在睡觉,不被外界所打扰。现在,青一与他的五位守护者,全都坐在了厅里。

“先生,小杰为什么要走呢?”里多第一个开口,终于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后,她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

青一摩挲着自己的手掌,没回答,而是把眼睛一一扫过面前的五张脸庞。若有所思,最后收回目光。

蜉蝣瞧着青一的神态,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问道:“先生,今晚那个潘所说的羽修,不就是小杰之前说的,撞破天开了一个裂口的人么?他怎么也是‘八门’的人?”

蜉蝣讲完,青一低下头,摆弄起身前木几上的杯子。

“这个潘既是‘八门’的首门,又说那位羽修是他的旧友因为修行秘术试图建立两个时空的联系才分道扬镳,却与小杰所描述的不同。按照小杰所说的,羽修是因为讨伐邪恶的八门组织,在与首门争斗中败下阵来……唉!真不知道……”般般鼓起腮帮子,耸了一下肩膀,没有说完所有的话。

“般般,不要乱猜!”里多埋怨道。

般般扭头看见里多的眼神,哼了一声,低下头看着地板,耷拉着肩膀。

“先生,今晚潘一行人的到来您是早已预料到的。不过,他们却不是来向您讨那食梦妖丧命的说法。他们来这里,倒是像真的来寻什么人似的,在见到蜉蝣抱着阿宇少爷时,那路与由明显松了一下肩膀,就好似,所幸阿宇少爷不是他们所找之人。”

刑峻的话听不出情绪,他只是用一贯严谨的口气分析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青一听着他们的说话声,思绪却飘到了五十多年前,他与亢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叫亢杰,无家可归了,天上出现的大裂口将我的家人杀害了!”

青一的眼前站着一个小孩,他的眼球像蓝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

“先生,您愿意收留我吗?我可以活得很长久,因为我同山下的人不一样。”

小孩稚嫩的童音让青一忍不住笑出声,他满眼的无辜与祈祷,令青一不自觉点头同意了。小孩在得到青一的回应后,高兴地跳起来,天真烂漫的模样,让青一有些羡慕。

这就是,在莫子山上那个青一找到的湖旁,与亢杰的初见面。

亢杰是一个勤快的孩子,也很讨守护者中里多的欢心,嘴很甜,偶尔做错什么事,蜉蝣想要责备他时,里多就会站出来维护他。

青一来到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都是亢杰凭着他过往的所见所闻讲给青一听。

“先生,您知道吗?这里的妖界有一个组织,叫‘八门’,就是有八个大妖怪,我们都很怕他们。其中有一个食梦的妖怪最可恶,总是半夜跑出来残害人们,他只要一吃了那人的梦,那人就和死了没两样。”

后来般般有一次夜间出去,回来跟青一说是遇见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在吃人们的梦。亢杰的话得到了印证,青一也就经常地将亢杰的话听了进去。他的经验告诉他,小孩子的话,是最没有心机的了。

“先生,那个食梦妖这么可恶,总有一天会因为他吃梦的习惯丢了性命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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