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十八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⑰]一个心理师在上海通过读书根治了「好吃懒做」的毛病……
1.
在我存放在上海的这些书里,我读得最辛苦的就属《弗洛伊德文集(精装全八卷)》(长春出版社)和《荣格文集(套装共9册)》(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了。
这两套书之所以能折磨到我,可以说完全是翻译给闹的。在被折磨得快不行了的时候,我会时不时地放下书,坐在那儿傻想:就翻译上来看,莎士比亚有一个朱生豪来搭档,契诃夫也有一个汝龙作为标配,那弗洛伊德和荣格为什么就不能有同等规格的待遇呢?我觉着,以这两位心理学大师的身份地位和社会影响,在待遇上他们完全可以争取一下的。
当然了,若都像我一样,一味地坐在这儿嫌弃别人的翻译水平也是没道理的。显然的,对于我这样的抱怨,别人一句话就能让我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你要是有本事的话,你就自己去读那原汁原味的原著呀!
撇开翻译的问题不论,两位大师自身的马虎也确实给我们这些读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最明显的就是,书中的很多专业名词没有严格的定义,以致同样一个词在弗洛伊德的笔下和在荣格的笔下就有很大的出入,比如「潜意识」。其实,这还是可以原谅的,这就像我们一天天都在跟人讨论「爱情」,可「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几千年来也没有达成过共识一样。
问题是,在同一个人的不同文章里,同一个词的词义都还有明显的差异,那就不太妥当了吧?不瞒大家说,这一点真的让我对这两位大师都恨得牙痒痒的!
正是在这般磨人的情况下,我端坐在我的这个小屋里,耐着极大的性子把这两套书给读完了。想一想,除了读这两套书之外,我还有做过什么更辛苦的事吗?再也没有了。想一想,除了弗洛伊德和荣格,我还有给过谁这般天大的面子吗?再也没有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读完了这两套书,别的收获没有,有的就是略略、略略搞明白困扰我多年的「潜意识」究竟是个什么鬼。
2.
早些年,当我想到「潜意识」就跟想到宇宙中的黑洞一样,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只知道它在那儿,神秘至极。问题是,「潜意识」这一概念为什么会被蒙上这样的特征呢?
首先,在我们一般人的言语中,「潜意识」这个词已经成了一个神秘的实体。比如,爱德华·冯·哈特曼就称潜意识为「普遍领域」。
其次,这个词也受到神秘主义的利用。因为有神秘主义倾向的人极度热衷于借用科学词汇,用「科学」的外衣来粉饰其胡猜臆断。
与之相反的是,长期以来,一部分自以为(也并非毫无理由)代表着科学心理学的心理学家们,对「潜意识」这个概念采取了一种否定的态度。虽然他们也承认,有意识的心理内容就清晰程度而言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心理要比别的心理「光明一些」,而有的则要「黑暗一些」,但是潜意识的存在由于在名称上的对立却遭到他们的否认。
就「潜意识」的概念,且撇开上面的那些干扰不论,用我现阶段的知识可以试着建立起另外一种最可能实现的理论:在构建我们心理活动的过程中,潜意识是一种正常的、不可避免的阶段;每一种心理活动一开始都是潜意识的,它或者保持一如既往的状态,或者发展成为意识,这取决于它是否遇到了抵抗。
有了这个理论给我撑腰,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站在两个世界之间。
或者说,我们处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知觉心理系统之间——对外部感官刺激的知觉和对潜意识的知觉:外部世界给我们的画面让我们从生理影响的角度来了解一切;而内心世界的画面则从精神媒介影响的角度下展示各式事物。
这样一来,把万千星辰连成一片的就不是万有引力,而是造物主的生化妙手了。
3.
荣格就特喜欢把潜意识想象成从镜子中看到的一个世界,那么,在这面镜子中我们都能看到些什么物件呢?
这面镜子中收纳了所有没有到达意识层面的心理状况。比如有一些经验,它们与我们不甚相干或显得无足轻重,不足以留驻在意识之中,或者只能在将来到达意识之中,因而都被贮藏在潜意识里了;比如还有一些心理活动,由于与意识的个体化机能不相一致,遭到忽视或受到压抑,如令人痛苦的思想、悬而未决的问题、人际间冲突和道德焦虑等等。
写到这儿,我想起我年幼时的生存焦虑。那时光,别看我还小,但我一天天想着的都是「我是谁?」「我该怎样活着?」「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之类的问题。不必说,这类问题我是越想越想不明白的,然后、然后我就想到了死……当然了,我并没有死成。
既然还在活着,那就不能苟活。我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我采取的策略就是把那一系列痛苦、悬而未决的问题给压抑了。偶尔它们还是会在我的意识中冒个头、点个卯,若让我不小心给撞上了,我采取的策略就是忽视它们。
我们已经在把对压抑的认知作为潜意识的内容塞进了荣格的那面镜子里,另外我们还必须捎带上所有我们已经遗忘了的事物。一件事物被遗忘了,并不意味着它就消失了,只是说这个记忆已经变成了潜意识,它的能荷太低,从而无法出现在意识中了。但是,尽管在意识中遗失了,它并没有在潜意识中消失。
如果说这只不过是一种表达方式的话,自然就会遭到反对了。荣格曾用一个假设的例子来说明了这个问题:荣格假设有两个人,一个从来没有看过一本书,比如你,另一个看了一千本,比如我;在十年之后,把你我二人这十年间的记忆都抹了去,这样一来,我们俩都同样地无知了;但是呢,人们还是可以判断出我们之间谁曾读过书。
依照荣格他老人家的意思,尽管阅读的经历遗忘已久,但它依然留下了痕迹。也就是说,虽然阅读的印象再也无法到达人的意识中了,但它们依然被保存着。
除了被遗忘的事物之外,潜意识知觉也在荣格的镜子中占有一席之地,构成了潜意识的部分内容。它们「可能是没有达到意识听力刺激阈值的感官知觉,或者是处于视觉次要领域的感官知觉;也可能是统觉,也就是说内精神或外部过程的意识」。
所有这些材料都属荣格的镜中之物,构成了个体潜意识。之所以称之为个体,是因为它完全来自个人生活。因此,任何事物一旦成为潜意识,它就会被由这些潜意识材料所构成的关联网所吸收。
这些高密度的联想性关联一旦转变或上升为意识,就能以灵感、直觉、「好主意」等形式得到复制。
4.
如果说潜意识仅具有个体性,那么从理论上来说就完全有可能把一个精神失常者的所有幻想都追溯到个人经历和印象上去。毫无疑问,这些幻想材料很大一部分是可以简单归因于其个人历史的。
但还有某些幻想让人无法在其过往的历史中找到根源,它们的内容与任何事件或者经历都毫无关系,只与神话故事有关。那么,这些神话幻想又从何而来呢?
它们来自大脑,但不是来自个体的记忆痕迹,而是来自遗传的大脑结构本身。除了躯体之外,我们同时还得到了一个具有高度差异性的大脑,这个大脑携带着它的整个历史。
对于「历史」这个词,我们通常指的是我们「制造」的历史,我们称之为「客观历史」。大脑真正的创造性幻想活动跟这种历史毫不相干,只与年代久远的自然历史有关系。这种上自鸿蒙以来以生命的形式传递下来的历史,也就是大脑结构的历史。
这个结构会讲述自己的故事,也就是人类的故事:死亡与重生生生不息的神话,同时也讲述着多如繁星般穿梭于这个未解之谜的人们的故事。这种潜意识深埋在大脑的结构之中,只会通过创造性幻想这一媒介才会显露其未灭的存在,它就是集体潜意识。
它在具有创造力的人身上复苏,把自己展现在艺术家的想象中,在思想者的灵感里,在潜修者的内心经历上。它对人的了解不限于此时此刻——它了解人的过去,它还了解神话中的人。
自远古以来,在这个神秘的背景中,原始森林夜幕下的阴影中有同样一群但又不断变化的人物。这个背景就像对白日生活的扭曲反射,在夜晚的梦里和恐惧中自我重复。亡灵,鬼魂,那些稍纵即逝、源自一去不复生的监狱的记忆意象,那些由某些刻骨铭心的经历所产生、现在以鬼魂的形式所体现的感觉,这些东西统统都幽幽地聚集起来了。
他们似乎只不过是白天喝剩的杯子里留下的苦涩余味,是无人问津的残渣,是一无是处的经历陈迹。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用不同的名称来称呼这些东西,而这就是我们比原始人唯一高明的地方。
我们知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但这桩小事却改变了一切。一直以来,对人类来说,发明新的名称就类似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5.
原始人不信任临近的部落。由于我们的全球化,我们以为自己早已不再如此了。但是在国际纷争中,这种不信任又卷土重来了,而且还膨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这已经不是把邻村烧光的事,也不是砍几颗人头的事例:现在一个个国家陷入混乱,数百万人流离失所。敌国的体面荡然无存,我们自己的过错出现在他人身上,而且还被无限放大。
今天,具有反省能力的高尚心灵何处可寻?即使他们存在,也没有人会留意。相反地,现在有一种普遍的胡作非为的现象,普遍存在一种难以抗拒的宿命心理,让个体无力保护自己不受其影响。但是,这种集体现象也是个体的责任,因为国家是由个体组成的。因此,个体必须去思考自己该如何去抵抗这种暴行。
我们的理性态度让我们相信,只要有国际性组织、法律,以及其他善意的工具,我们就可以创造奇迹。但事实上,只有改变个人的态度,国家精神方能复兴。
有些出发点很好的政治家和人道主义者想要破除权力信条——他人身上的权力信条,但我们首先必须破除自己的这种信条,才会让人信服。自然通过潜意识与我们进行交流,我们必须聆听它的声音。这样,每个人都会专注于自身,从而放弃想要让世界归位的雄心。
很多人可能会有点吃惊,怎么会在讨论一个心理学概念的时候谈到这普遍性问题?这些问题并没有像大家所看上去的那样偏离我的主题,而是这个主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并不是一个特别的问题,而是一个与我们的过去、现在和世界观息息相关的问题。很多东西之所以是潜意识,只是因为我们的世界观不给它们容身之地,因为我们的教育和训练根本无法让我们应付它们。这样,当它们偶尔以幻想的形式到达我们意识中的时候,我们马上就会对其予以压制。
在很大程度上,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界线就取决于我们的世界观。这就是如果想要充分对待潜意识这个概念,我们就必须讨论这些普遍性问题的原因。而且,如果想要抓住潜意识的本质,我们就不仅要关注当代的问题,而且还要了解人类心理的历史。
对潜意识的思索不仅是个实际问题,而且也具有理论上的重要性。这是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我们的世界观对潜意识及其内容的形成还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同样地,顺从潜意识的主动力量来重塑我们的观点也是我们的责任,这是一件实实在在、不能不做的事情。
依靠个人的秘方是无法永久地治愈一个神经症患者的,因为人无法脱离社会、单单作为孤立的个体而存在。一个人生活中所凭依的信条必须是一个普遍接受的信条,否则这个信条就不会具备人作为群体之一员所不可或缺的自然道德。
不过,如果这种信条没有留在黑暗的潜意识中的话,它就会成为一种成型的世界观,而那些习惯于有意识地审查自己的想法和行动的人就会觉得这是一种必要的世界观。这也许足以解释我为什么会谈到这些问题,虽然一个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完全展示清楚其中任何一个问题。
6.
作为对压抑理论的补充,荣格提出潜意识补偿理论——潜意识的作用就是对瞬间的意识内容进行补充。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潜意识会发起反抗,因为有时候潜意识倾向也会与意识倾向不谋而合。也就是说,意识态度会接近于最佳结果。
意识态度越接近于最佳结果,潜意识的自主活动就越会减弱,其价值就越会下降。在达到最佳结果的时刻,其价值会下降为零。因此我们可以说,只要一切顺遂,只要一个人所走的路对他而言是其个人和社会的最佳结果,潜意识就无从谈起。
在我们的时代,我们会探讨潜意识,这就足以证明现在的一切事物并非都是井然有序。
无需隐瞒的是,在这里我们会说「潜意识」,也只是因为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它实际上是什么。我们对它的所知就跟物理学家对物质的了解一样少。
物理学家对物质有的只是理论和某些观点,此时会这样描述彼时又会那样。有时候这种描述符合事实,但不久之后又会有新发现,带来截然不同的观点。但这一切都对物质没有任何影响。难道说物质的现实情况会有任何程度的减少?
7.
身边有人见我这样卖力地研究潜意识,就给了我这样一个评价——智有余,慧不足。在他看来,我白天努力地挖掘自己的潜意识,就跟我晚上努力地让自己睡着一样,都是背道而驰、徒劳无功的。那我又能怎么办呢?照他的意思,我若真心想把潜意识搞通透,非得在催眠术上下苦功不可。
算着日子,再过三两天我报名的国际注册催眠治疗师高级班就要在上海开班了!
连载中,第十八篇;下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⑲]一个心理师学了催眠,就忍不住要回到「前世」探个究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