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二十八,蒸馍打糕贴花。每年春节前的二十七八,老陈都早早地给自家的大门上贴上红红的春联,又挂上一对大大的红灯。
说话这就又要过年了。
老陈坐在家里看着外面的天空,眼神有些迷茫。算上这个年头,儿子出走就有十八年了,十八年来,老陈的希望起了灭,灭了起,内心深处总是想着,说不上哪一天,儿子就会跟电影里常见的那样,拎着行李箱,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门口,爸!他大叫一声,然后,老陈热泪盈眶地伸开双臂,让儿子扑进自己空旷已久的渴望爱的怀抱。
儿子不是不良少年,他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十七岁那年,儿子突然说不念书了,要出去闯,经风雨,见世面。他跟孩子说,行啊,等你念完了书,爸给你拿钱,你就出去看看。儿子说,你给拿钱还叫什么闯?
他并不把儿子的话放在心上,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异想天开的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没有?
然而老陈的孩子并没跟他开玩笑,在这之后不久的一天,人真的没影了,老陈一家也不太着急,小孩子心野,出去跑几天,没意思了,也许就回来了,眼瞅着就过年了,外面的人都往家走了,他往哪去!
眼看着年关一天天靠近,老陈几乎条件反射一样地眼睛老是往村外的路上瞅,他的心里恼怒不平,发下了无数的狠,等他回来的,一定狠狠暴揍一顿,叫他知道,不听话的下场!然而,年都过去了,也没见着个儿子的影。老陈坐不住了,给亲戚朋友,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打了电话,又托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帮忙联系,叫他们看到自己家的孩子一定一定让他回来,有话回来说,哪怕说好了以后想走再走,然而,所有的反馈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没有希望。
老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瞅着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他起身去抱柴禾烧火了。
当年那个年青貌美的小媳妇,他的老伴,自从儿子离家出走之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是个病老太太了。生活也需要他来照顾了,给她洗衣服做饭。这到不要紧,只要儿子能回来,所有的事都不算事,就像一天的乌云就立刻散去,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在心上。
老陈想不明白,广播里电视里,总是能看到被偷被抢的孩子, 可是自己家的孩子好好的,干嘛要离家出走呢?家里出变故了也行,爸妈打骂了也行,什么事也没有,他为什么就要离家出走呢?而且,在外面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信儿也不往家带呢?是青春期的孩子有什么心理问题没有被他这个当家长的发现才出现的这样问题吗?
老陈想破了头也找不到答案。
好心的人来跟他说,老陈啊,你说孩子能不能被拐去山西煤矿当黑窑工了啊?听说那里可是跟旧社会一样,连饭都吃不饱还让干重活,跑都没法跑啊。老陈勃然大怒,把来人结结实实臭骂一顿,闹得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老陈跟前说半句他儿子的事了。
老陈的老伴身体本来不好,听了这样的话,当场就病倒了。这让老陈感觉如雪上加霜一样痛苦。他拉着老伴的手说,你不要听这些人放胡屁,咱儿子在外面好着呢,说不上哪一天,就回来光宗耀祖了,给你穿金戴银,你不是就喜欢珍珠项链吗?到时候让咱儿子给你买一个真的,把这个假的扔垃圾坑去。老陈摸了摸老伴脖子上的假珍珠对老伴说。老伴的眼里含着泪,幸福地笑了买那干嘛啊,挺贵挺贵的。真要等得儿子回来了,我就什么也不要了。
隔了一会,她又目光直直地跟老陈说,唉,你说,咱们很快就老了啊,老得都不会记着今天的事了。……老陈立刻把眼瞪圆了,急赤白脸地说,那可不行,儿子还没回来呢,咱不能老,就算老了,也得记着今天,记着儿子。
老陈的老伴得的是骨股头坏死症,这样病腿不行了,可是她手还好好的,每天坐在炕上,她都不闲着做针线活,织毛衣,毛裤,做毛垫子。先是大人的,后来又是小娃娃的,立柜里都胀得装不下她这些手工了。乡邻们看到了,都问她,陈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啊?先她还说,给儿子做的。后来,老陈也明白了,她这是给想象中的孙子做的手工活啊。老陈看着这些东西,也不忍心责备她做这些无用。只是说,现在不比早了,市场上什么都有,你只要把钱给孙子攒足足就行了,要什么都能买到,比你这个好。老伴不听,依旧不停地做她的手工。坐在炕上,一天忙到晚。
村上的干部上他们家来家访,说起老陈的儿子,村长试探地跟老陈说,要不,先报个失踪?报个失踪你们家符合国家五保政策,能申请低保和补助啊。
老陈摇摇头,我儿子好好的走的,怎么会失踪?
他宁可不要国家白白给的钱和粮食也不给儿子报失踪。因为他相信,儿子在哪一天,一定一定会突然出现在他们二老的眼前,给他们带来无尽的惊喜。
这不,天刚落黑,老陈就急急地点上了外面的大红灯笼。
那红彤彤的色彩在北方小镇这三九隆冬里格外鲜亮,仿佛向全世界昭示,儿子,你快回来,爸在这,妈在这,在这等你回家,等你一起过年。